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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介:
         本书的编辑者,乃被誉为百科全书式学者的 丁福保居士。 丁福保先生生于清同治十三年,在医学、文字学、文学、佛学、道皆有深的造诣。由于深感佛学的博大精深,并感于学习佛经的不易,因此决心编着一批佛学的入门书、工具书,特别是其所编的《佛学大辞典》为我国佛教有史以来的第一部大辞典。
        丁福保先生于〈序〉中言:「欲了此生死大事,脱离轮回苦趣,惟有勇猛精进,一心念佛,往生西方净土之一法耳。虽然,欲生净土者,先自不愿入于轮回六道始。既自警策,又欲以此劝人,因辑《六道轮回录》」

 

目录: 序 第一章 总论 第二章 天道 第三章 人道 第四章 阿修罗道 第五章 鬼道 第六章 畜生道 第七章 地狱道 第八章 结论 第九章 神鬼谈丛 第十章 最近之谭鬼

 


《六道轮回录》序
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序曰:余少习儒书,未通内典,每以为人事之得丧祸福,此是彼非者,迨至一棺戢身,万事都已矣。自四十以后,归心象教,始知吾人自无始以来,生生世世,所作之因,所受之果,此死彼生,出入于六道之中,高者上苍穹,深者入黄泉,不知几千百次,而灵魂永永不 灭,然后知一死不足以了之也。

        今欲了此生死大事,脱离轮回苦趣,惟有勇猛精进,一心念佛,往生西方净土之一法耳。

        虽然,欲生净土者,先自不愿入于轮回六道始。既自警策,又欲以此劝人,因辑《六道轮回录》。

        民国八年(一九一九)六月畴隐识。

        或以为治佛学者,往往废弃人事,一切委诸前定;此志气昏惰,聊以解嘲者之所为,究其实,固不可也。

        夫过去所造之因,即为现在所受之果;现在所造之因,即为未来所受之果。因之与果,如影之随形,虽迟速有不同,而转祸为福,遇灾成祥,此中斡旋,全在人为。习善则善,习恶则恶,入地狱、为饿鬼、为畜生、为人、为天,或有往生极乐世界,脱离轮回六道之苦者,莫非由各人自造之或善或恶,而自受其果报也。苟废弃人事,舍善不为,因循怠惰,一任无明之纠结,人天之路将绝,遑论往生极乐世界,且相率而入于地狱饿鬼畜生道矣。

        呜呼!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乘此万劫难得之身未曾迁谢,发大勇猛心,坚忍不拔,日进无疆,以实行六波罗蜜,而改造其命运。小之则获人天之福报,大之则入于佛菩萨之境界,事在人为耳,学者宜知所勉也。

        虽然,因果固不爽,而为善则吾分所当为也;行善之实,忘善之名,为善而不望报,则庶几可以治佛学矣。畴隐又识

第一章 总论
 

        《观佛三昧经》曰:「三界众生,轮回六趣,如旋火轮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《心地观经》曰:「有情轮回生六道,犹如车轮无始终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《法华经》〈方便品〉曰:「以诸欲因缘,坠堕三恶道,轮回六趣中,备受诸苦毒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《身观经》曰:「循环三界内,犹如汲井轮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《观念法门》曰:「生死凡夫,罪障深重,轮回六道。」

        凡此皆言众生自无始以来,旋转于六道之生死,如车轮之转而无有穷期也。

        所谓六道者:地狱、饿鬼、畜生、阿修罗、人间、天上是也。又有以六道改称五道者,即以阿修罗道附于天道、或附于鬼道故也。

        《大智度论》曰:「众生无始,世界无际,往来五道,轮转无量。我亦曾为众生父母兄弟,众生亦皆为我父母兄弟,当来(即将来)亦尔。以是推之,不应恶心而怀瞋害。」

        又曰:「菩萨得天眼,观众生轮转五道,回旋其中。天中死,人中生;人中死,天中生;天中死,生地狱中;地狱中死,生天上;天上死,生饿鬼中;饿鬼中死,还生天上;天上死,生畜生中;畜生中死,生天上;天上死,还生天上;地狱、饿鬼、畜生亦如是。欲界中死,色界中生;色界中死,欲界中生;欲界中死,无色界中生;无色界中死,欲界中生;欲界中死,欲界中生;色界、无色界亦如是。活地狱中死,黑绳地狱中生;黑绳地狱中死,活地狱中生;活地狱中死,还生活地狱中;合会地狱,乃至阿鼻地狱,亦如是。炭坑地狱中死,沸屎地狱中生;沸屎地狱中死,炭坑地狱中生;炭坑地狱中死,还生炭坑地狱中;烧林地狱乃至摩诃波头摩地狱,亦如是,辗转生其中。卵生中死,胎生中生;胎生中死,卵生中生;卵生中死,还生卵生中;胎生、湿生、化生亦如是。阎浮提中死,弗婆提中生;弗婆提中死,阎浮提中生;阎浮提中死,还生阎浮提中;瞿陀尼、郁怛罗越,亦如是。四天处死,忉利天中生;忉利天中死,四天处生;四天处死,还生四天处;忉利天乃至他化自在天,亦如是。梵众天中死,梵辅天中生;梵辅天中死,梵众天中生;梵众天中死,还生梵众天中;梵辅天、少光、无量光、光音、少净、无量净、遍净、阿那跋罗伽、得生、大果、虚空处、识处、无所有处、非有想非无想处,亦如是。非有想非无想天中死,阿鼻地狱中生。如是辗转生五道中,菩萨见是已,生大悲心:我于众生为无所益,虽与世乐,乐极则苦;当以佛道涅盘常乐,益于一切。云何而益?当勤大精进,乃得实智慧;得实智慧,知诸法实相,以余波罗蜜助成,以益众生,是为菩萨精进波罗蜜。

        《净度三昧经》云:「罪福相累,重数分明,后当受罪福之报,一一不失。善念受天上人中身,恶念受三恶道身。一日一夜,贪瞋痴恶念,不可数计,种未来生死根,后当受八亿五十万杂类之身;百年之中,种后世灾,甚为难数。魂神逐种受形,遍三千大千剎土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《大智度论》云:「好杀之人,有命之属,皆不喜见。若不好杀,一切众生,皆乐依附。故持戒人命欲终时,其心安乐,无疑无悔。若生天上,若在人中,常得长寿,是为得道因缘,乃至成佛,住寿无量。杀生之人,今世后世,受种种身心苦痛。不杀之人,无此众苦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《地持经》云:「杀生之罪,能令众生堕三恶道。若生人中,得二种果报,一者短命、二者多病。如是十恶,一一皆备五种果报。一者:杀生何故受地狱苦?以其杀生苦众生故,所以身坏命终,地狱众苦皆来切己。二者:杀生何故出为畜生?以杀生无有慈恻,行乖人伦,故地狱罪毕,受畜生身。三者:杀生何故复为饿鬼?以其杀生必缘悭心,贪着滋味,复为饿鬼。四者:杀生何故生人而短寿?以其杀生残害物命,故得短寿。五者:杀生何故兼得多病?以杀生违适,众患竞集,故得多病。」当知杀生有如是苦,是则杀他还是自杀,其有智者,肯自杀乎?

        死于此而生于彼,谓之轮回。此已死而彼未生之中间,谓之中阴。

        《随愿往生经》曰:「命终之人,在中阴中,身如小儿,罪福未定,应为修福,愿亡者神,生十方净土。」此言命终之人,果为天为人为鬼为畜生等,其罪福皆未定,须在此中阴中而判决之。故大乘宗谓极善极恶之人无中阴,因其人当生于何处,其罪福早定也。中阴期限之短长,毫无一定,至短者在剎那间即已往生,其次有自一日二日以至七日,又有延长至七七日者,故不能一概而论也。

        莲池大师曰:「世有偶知宿命者,非必得道者之宿命通也,古今盖屡有之。总戎杨君为予言:亡兄年十三四时,忽作北人语云,平日只管道南方好、南方好,展两手云,今生此处来得好、来得好。问之,则曰:我山东某处红庙僧也。老总戎以为妖,欲扑杀之,遂不敢言,踰年而卒。昔灵树世世为僧不失通,云门三生为国王,因不知宿命,岂云门之贤不及今人乎?故曰偶尔不昧,非通也。今为僧,念念在世法中,入胎出胎,安能更记忆前事?求生西方,自应汲汲矣。」(竹窗三笔)

        又曰:「经言,入胎皆在十月之先。而世间传闻者,皆临产之时,死彼生此。有供僧山中者,忽见僧直入内室,俄报坐草生子,急往山中探之,则僧已入灭矣!与经言不合,何也?盖入胎于十月之先者其常,而临产入胎者千万中之一二也。世人惟见一二,而不见千万故也。然早入胎,不见现形者何也?或临产入者能现,而早入不能现也。经无明文,不敢妄为之说。众生入胎,不可思议,以俟夫天眼圣人决焉。」(竹窗三笔)

        又曰:「僧有见贵显人而心生慕羡,愿似之者;复有见贵显人而心生厌薄,若不屑者;此二人皆过也。何也?尔徒知慕羡彼,而宁知彼之前生,即尔苦行修福僧人乎!则何必慕羡。尔徒知厌薄彼,而宁知尔之苦行,来生当作彼有名有位官人乎!则何可厌薄。既未离生死,彼此更迭,如汲井轮,互为高下,思之能不寒心?但应努力前修,不舍寸阴,以期出世,安得闲工夫,为他人慕羡耶,厌薄耶?」(竹窗随笔)

        叶调生先生曰:「佛家轮回之说,儒者所弗道。而转世托生之事,世常有之。昔人亦往往见之记载,不得谓全属子虚;顾如韦皋为诸葛武侯后身、范淳父为邓仲华后身、苏文忠为五祖戒禅师后身、史道邻为文信国后身;身异性存,尚称有理。至王阮亭为高丽国王转世,已属不伦;而姚姬传先生《惜抱轩集》,有香亭得雄于其去岁所失小郎,有再生之征。〈识异〉一诗所谓「正似吾乡张太傅,再招东晋大将军」者,注称:张文端太傅母,始梦有异人自称王敦,至其家;生子,名敦哥,数岁殒。母恸甚,梦异人复至,曰:吾终为夫人子。遂产文端,名之敦复。及长,遂以为字。姚先生本笃信宋儒之学者,乃举此事,必非妄语。余尝见阮亭《居易录》时称文端为梦敦,当是敦复外别有此字。其为应梦而生,益可信。夫文端为熙朝良佐,而敦则衰世乱臣,生平大相径庭,且相去千数百年,其一再托生,不知何意。又杭州钱昙如女史母,梦年羹尧而生,易兜鍪而巾帼,更不可解。颇疑轮回之中,别有宿缘牵合,异气感召,种种不一。至如阿文成公,自知前生为塞外喇嘛,因小沙弥犯律,嗔心动而入世,佛家谓之堕落。德清蔡谷山学士,自知前生为黑桥老妪,以善果转男。此又各自一种,知其有如是种种,则此事虽奇而实未足奇也。」(鸥陂渔话一)

    宋静斋学士刘谧《三教平心论》曰:「张横渠不信轮回之说,谓佛言有识之死,受生轮回,为未之思,此即庄子息我以死之见也;意谓死则休息,更无余事矣。殊不知生死无际,轮回不息,四生六道,随业受报,而谓之无轮回,可乎?」《南史》载梁武帝梦眇目僧,执手炉,入宫内,欲托生王宫,觉而后宫生子。绎幼即病目,医疗不效,竟眇一目,是为元帝。《名臣言行录》载范祖禹将生,其母梦一伟丈夫,立于侧曰:我汉将军邓禹也。觉而产儿,遂名祖禹;以邓禹内行淳备,遂字之曰淳夫。以是证之,则儒家之书,固有轮回说矣。

第二章  天道
 

        1「岳神生甫,玄鸟降商;文王涉降,在帝左右。」是必前生后生之说,自古已有;故诗人信之,形诸歌咏;圣人不以为诞,取而存之。秦穆公赵简子,魂游天帝之所;见《史记.赵世家》。是时佛教尚未入于吾国也,而古书之言生天者已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 2张惠言《茗柯文编.先府君行实》:郑先生言府君有异表,中夜目光闪闪,或一二尺许;尝自言秋夜偶翫月,见河汉间云鳞鳞,士女数十人,云裳霞佩,执诸乐器,飘飘过太虚,肤发纤悉可辨云。

        3钱谦益《历朝诗集》:张宇初,字子璇。五岁读书,十行并下。尝侍父登楼,见云雾起西北,金扉洞开,天神护卫,铠仗森列。父戒之曰:天机勿泄也。

        4王渔洋先生曰:天上人,予曾两记之。近观田艺蘅《留青日札》云,己卯(一六九九),曾都御史在南京,见云中二人,冉冉直下,仅相去七八尺。信阳蔡梦官云:己卯十一月二十五日,自徐回颍川。午后,见天上西北,白云一条如路,上行者七人,有唐巾者、科头者、长衣者、两截者,手中各有所执,亦有背负者。往东南去,可十里,入山而灭。见者六七十人,予亦曾见三人,一全体、二半身云。(居易录三十二)

        5又曰:文登诸生毕梦求,九岁时,嬉于庭,时方午,天宇澄霁无云,见空中一妇人乘白马,华挂素裙;一小奴牵马络,自北而南。行甚于徐,渐远,乃不见。予从姊居永清县,尝于晴昼,仰见空中一少女子,美而艳妆,朱衣素裙,手摇团扇,自南而北,久之始没。

        6又曰:德州赵进士仲启其星,尝月夜露坐,仰见一女子,妆饰甚丽,如乘鸾鹤;一人持宫扇卫之,逡巡入月而没。(池北偶谈二十六)

        7又曰:邑北苏王庄民某,鬻姜于平原,见主人次子昼夜不醒。问之曰:「病乎?」主人曰:「非也。子昨往田间,忽云阴风起,不觉身入云中,见神人数十辈,形状诡异,各驾一车,驾车似羊而儜,车中皆冰雹。教之以手撒雹,寒甚;令纳手羊毳间,顿暖如火。方撒之顷,或以蒲葵扇子障之。须臾,不知行几百里,雹尽,恍忽已在原处矣。归家困甚,寝未觉耳。」始知李卫公行雨非妄。(池北偶谈二十六)

        8《清波杂志》,蔡攸奏:臣伏承圣恩,差冬祀大礼,升辂执绥。十 一月五日,陛下御玉辂,自太庙出南熏门,至玉津园。蒙宣谕臣曰:「玉津园东,楼殿重复,此是何处?」臣对以:「城外无楼殿,恐是斋宫。」陛下曰:「此去斋宫尚远,可回顾。」果见云间楼台阁数重,既而审视,其楼殿去地数十丈,即知非斋宫。俄顷,陛下又曰:「见人物否?」臣即见有道流童子,持幢幡节盖,相继而出云间。人渐众,约千余,皆长丈余;有辂车舆辇,多青色,驾者不类马,状若龙虎;及后有执大枝花数十相继。云间日色穿透,所见分明,衣服眉目,历历可识。人皆戴冠,或有类今道士冠而稍大者;或若童子状,皆衣青紫黄绿红、或淡黄杏黄浅碧。望之,衣上或有绘绣、或秉简、或持羽扇,前后仪卫益众,约数千许人,回旋于东方;稍南,人物异常,旌旗飞翻飘转,所持幢高数丈,非人世所睹。移刻,或见或隐;又顷,乃隐。此盖陛下恪祗祀事,神明昭格示现,伏望宣示史馆,布告天下。太师蔡京等奏,乞率百僚称庆。随降诏,以其日为天应节,时政和三年(一一一三)。

        (编者案,张皋文、王渔洋、钱牧斋三先生,皆近世文学大家,其言颇有价值。蔡攸之奏,亦非后世伪为者。据此则知,天宇并非一无所有之虚空也。既明乎此,再以诸天之名目,及生天者之事实证之。)

        佛典所谓天者,尚在三界之中;净土者,已在三界之外。三界者,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是也。凡人之修上品十善者,皆得生天;何为十善?即不杀、不盗、不YIN、不贪、不嗔、不痴、不妄语、不两舌、不恶口、不绮语,是也。修上品十善及施戒等者,生欲界六天;六天何名?第一天名四王天、二忉利天(又名三十三天)、三炎摩天、四兜率天、五化乐天、六他化自在天,此欲界六天也。凡修禅定者,生色界天与无色界天;色界十八天,初禅三天:一梵众天、二梵辅天、三大梵天,无复男女,以禅定法喜为食。二禅三天,内有观觉心故,外感火灾所坏;少光天、无量光天、光音天,内有喜故,水灾所坏。三禅三天:少净天、无量净天、遍净天,内有乐故,风灾所坏。四禅九天:无云、福生、广果、无想、无烦天、无热天、善现天、善见天、色究竟天。凡修后四定者,生无色界四天:第一空无边处天(凡修空无边处定者,皆生此天,以前色界中所有色想,今皆超越,住无边空处故)、第二识无边处天(凡修识无边处定者,皆生此天,空色与空,皆不离识,今皆超越,唯住无边识故)、第三无所有处天(凡修无所有处定者,皆生此天,以前有识可住,今识亦不可得,心若境,皆无所有故)、第四非想天(凡修非想非非想定者,皆生此天,前能离心识之想,今亦无故)。至于人类及神鬼众生,则皆为欲界所包含。此三界者,皆心所造,不得谓之真有,与吾人之梦境实无异;必须跳出此三界之大梦,方能还我故乡。众生不能超出此大梦,便在此三界中,轮回不已;纵令生无色界天,有八万四千劫之长寿,要知时间本无久暂,亦不过是妄想之迁流,剎那即万劫,万劫即剎那;福报尽时,业报仍在,终不能出此三界轮回之外。然则三界之外,所谓故乡者,何物也?曰:惟净土是。(平等阁笔记)

        9〈曾德女士言行小记〉(曾朴 孟朴
        德之言曰:「我病垂三阅月矣,四肢百骸,婉娈袵席间,与寒暑燥湿冷热相搏拄;人靡不痛苦我,其实我无苦,且乐也。奚乐乎?乐脱寄庐而遵归途也,乐受暂死而得永生也。我此时神识烱然,大似有好之钱(物之圆形而中有孔者,其外谓之肉,中谓之好),前后洞瞩矣。汝曹骇我言乎?诚语汝:我非死,归也。以宿分论,我归宜生三十三天,顾以染世芒昧,忽焉忘所自,不信至教,茹腥膻、犯杀戒,坐是退失彼天,生四王;四王在诸天中,与人间世最密迩,君臣也、男女也、嗜欲也,悉与人间世同;所异者,人间世多烦恼,四王惟有快乐;人间世咸痴闇,四王无不明慧耳。」

        噫嘻!此非吾女德遗世前十日诀众之言乎?德之病剧也,以 八月二日之夕,于瞑眩中,忽憬然醒,遣婢媪遍召姨妗兄嫂,及舅家之女兄弟,罗而致之榻次;弗及父母,匪弗及,以仆与内子,固长日不离德也。众至,咸愕顾,不知所为,德则欠身半坐,倚枕作浅笑,目圜众一周,若慎而后发其天人之齿,其容款款、其音泠泠,其言则累累若贯珠,非梦呓非乱命;谓为雄辩家之演说,无宁谓为古大德之说法似也。语少间,忽呼其舅氏之亚女名双庆者,曰:「双姊,前,我语汝。我将去之,顾未去前,不能无一语以遗姊。姊体孱而多思,夫思,恼萌也;姊今尚无婿家,然终必嫁,夫嫁,恼根也。我劝姊嫁婿而贤,固大佳,愚也亦安之;婿而美,固可喜,丑也庸何伤!贤愚美丑,皆躯壳上事,灵魂无与焉;所宜锲而不舍者,灵魂之修艁(艁,古造字)耳。幸勿信形神俱灭之说,以自误者自杀,须知入世修一分福德,离世时灵魂即得一分享用;现在艁一分罪恶,未来界灵魂亦受一分痛苦;如天秤然,无铢黍之低昂。我今知勉矣,知而秘之,非所以爱姊而觉众也。」语次,且笑,且坚索其手握之,曰:「别矣,勉旃!」双庆闻语,忍泪不禁,哭失声,屋之人皆哭。德仰面笑曰:「痴哉,哭也!我无以劝,惟笑耳。且双姊奚悲为?别,暂也。」嫂氏适以药进,背首匿其泪面,德摇手止之曰:「我今无需此矣。嫂毋恸!以我觇嫂,与世缘亦浅,幸念我言,汲汲修德,以助长灵魂之苗;五年后,或相迓也。」众悚然毛戴,或又疑为妄,呈于色,德微觉之,即顾众曰:「姨等狂我乎?其实适所言,皆实也。我今虽与姨等同处此空界中,顾姨等譬有薄膜隔之,我则破此膜而出,豁然无不见矣!我愿留此返照世界之光,不恤以苦口婆心,警一般沈迷之善女,脱等之热狂谵寱(脱,或然之词),则误矣误矣!」

        德之言,仆与内子固一一闻之;第言愈奇,而心乃愈痛,既駴且悲,审为不祥。内子急前慰之曰:「汝病少瘥,毋多言,多言伤神。」德注视其母良久,曰:「女去,娘则奈何?我见娘,我无言矣。」于是出两臂绾母项,吻其颐。微叹曰:「休矣,廿二年母女,尽于一吻。」此时内子与仆,奇痛澈心,悲不可仰,而德又要余手,坚握不释,余勉诫之曰:「汝向轩新学而轾宗教,今忽失其常度者,此殆病后脑热,挟其平日心理上之疑云,自构幻象,汝乃遽信之,徒自颓丧,而伤父母之心,甚无谓也!我愿汝勿再言此。」德笑曰:「爷亦不信儿语耶?儿为此言,徒以世人之旼旼,冀以谆谆者,令其昭昭也。爷以为幻,则幻之也可,儿自兹不复言矣。」既而以手爪布算,推一合十者再,作独语曰:「尚有十日,尚有十日,可厌哉!」语既,瞑目面里而睡,听之,鼻息吁吁入梦矣。

        夫自知亡日,见于故书杂记者,不一而足,女德其果前知耶?心窃忧之,然犹冀其不验。乃不意至月之十二日,昧爽,竟尔卧化,适符十日之数。噫,异矣!德自二日缄口一瞑以后,不甚发言,亦不肯进药,与食则食、与饮则饮,惟长日合两掌作和南状,强擘之,则随擘随合;至化去之前二日,忽不复合掌矣!但以两手指,时时离合勾迭,作种种姿势,或伸者、或屈者、或钩者、或义者、或圆如环、或拱如桥,疑为临终内风之鼓动,然按其结构之形,钩鏁有法,变化有度,一一合于如来秘密轨仪中之金刚手印,不但非所素习,恐其脑海中从未印此名词之影,果何自而来耶?化去时,适面里偃卧。为状至酣。听其息,调也;按其脉,至也。呼之不应,家人以为惫也,越两小时呼之,仍不应,仆与内子共呼之,不应如前,然气加促矣。斯时万象幽寂,天宇忽明,微云摇曳,映晓日作绀碧色,而满室氤氲,触鼻生香,非旃檀、非兰麝,莫能名其何香也。知有异,急视之,则已瞑目含笑,离此世界而逝矣。体温终日不散,额际尤热;至次日侵晨,始冷。隔两日殓,殓时举体柔软如生人,骨节屈伸,无所梗。习于殓术者,靡不咋舌称异,以为罕觏云。

        鸣呼!吾女德,今已矣。追溯所言,令我惝恍迷离,莫知所届。其可信耶?其不可信耶?其病中谵呓耶?其果生有自来耶?谓为病中谵呓乎,然谵呓无不凌杂不伦,何以若是之有物有则,翔实似义林之记载、警策似尊宿之语录耶?且本属信徒,以念佛持斋为职志者,临命终时,神志专一,涌现胜境,事或有之;而吾女德,则曾入学校,具新智识,平日有以神怪仙佛之说进者,辄辞而辟之;于内学秘帙,从未躐涉。七趣三涂之说,不特概乎未闻,且于仆之日诵《楞严》、《法华》,虽未敢隐为腹诽,或不免付之目笑。何以一病之后,判若两人?不知者忽知,不言者忽言,滔滔绳绳,如数家珍耶?然则可信耶!谓为生有自来乎?然天女受身,必兼福慧,即不能以智慧焜耀浊世,亦当以享用酬答苦修,何以又如昙花之一现,几类石火之暂明?得快婿而不能享一日闺房之乐,未婚而遽殁,致以此抑郁无欢,卒酿不医之疾。其疾也,又患最痛苦之呃逆,水米不克沾唇,绵历九旬之久。生有自来者,其若是耶?然则其不可信耶?虽然,德之为人也,丰仪端丽,不加琱饰,霭若春华;其性情和易而敏活,处事有决断,好济人之急;人有疾苦,若芒刺在背,终日蹙蹙然;事父母孝,兄弟怡怡如也。待人接物,辄如怀以予,天真盎溢于面。读书上口成诵,不为章句钩距,而能通大义;初肄业上海爱国学校,勤敏冠其曹;嗣以仆常宧游,两兄各就学于外,母留沪独居,恐母氏之岑寂也,乃弃学校而就家居。然一编在手,漏夜不辍,凡女子应有之学识,麤具焉。婚于沈氏子,即其季舅沈忻斋之次子,敦品勤学,亦近世之佳子弟也。婚期垂定矣,不幸遘疾暴卒,仆夫妇秘之,不令德知。一夕德至剧场,遇其姑,姑见德,搵泪避之,德悟,急归,拥被而饮泣。内子知不可隐,乃实告之,且劝之曰:「修短,命也,事至此,可若何!守贞之说,匪今所尚,父母祗汝一女,行为汝择嘉耦也。」德淡然曰:「脱我不嫁者,父母于眷属中,得毋缺其一乎?然如此生涯,亦殊乏味耳。」内子再三抚之,乃收泪而强笑。自是,嬉笑如常,不复及一字。长日无事,或课稚弟读,或与诸兄蹴鞠为戏。余偶归,必亲承色笑,欢洽逾于恒时。骤视之,几无纤毫拂意之态也;偶及婚事,则变色而作,仆夫妇尚误为儿女羞涩之常,不知其茹痛含悲,甚于恸哭矣。德平时以婚媾故,避嫌不至外家,此次内子之归宁,德忽坚请同行,既至即病,病所卧床,即其未婚夫易箦之床也。病中恒悬悬于此事,一日忽顾余曰:「兹事奈何?爷何以处女。」仆会其意,答曰:「我必徇汝意为之。」德曰:「真乎?」仆曰:「父宁诳汝?」德颔首者再。盖其守贞不嫁之心,至是决示矣。以今日痛定追思,综德之生平:事亲孝、兄弟友爱、接物以慈、自守以贞、勤学好善;自幼迄长,几无一眚之可求,若非生有自来者,能若是乎?然则人纵不信,仆终信之矣。

        德之殁也,仆既奇其言,而哀其志。乃徇妻兄沈忻斋夫妇之请,归其遗蜕于沈氏,与其未婚夫合葬于祖茔。爰择于十月十九日,为之设奠殡送,且即以是日为冥婚之期。卑幼之丧,不敢言讣,顾以其言既足以阐发出世之学,而其志节亦尚不背世教,遂撮其梗概,挥泪而纪之。

        德字亚罗,小字得安,常熟曾孟朴之女,许配归安沈忻斋之次子。存年二十二岁,以民国七年(一九一八)八月十二日,殁于吴县沈氏寓次,并附记于此。

        10纪文达曰:广西提督田公耕野,初娶孟夫人,早卒。公官凉州镇时,月夜独坐衙斋,恍惚梦夫人自树杪翩然下,相劳苦如平生,曰:「吾本天女,宿命当为君妇,缘满仍归。今过此相遇,亦余缘之未尽者也。」公问:「我当终何官?」曰:「官不止此,行去矣。」问:「我寿几何?」曰:「此难言。公卒时,不在乡里、不在官署、不在道途馆驿、亦不殁于战阵,时至自知耳。」问:「殁后尚相见乎?」曰:「此在君矣!君努力生天,即可见;否,即不能也。」公后征叛苗,师还,卒于戎幕之下。

        11《隋书》卷七十五:辛彦之,陇西狄道人也,不交非类,博深经史;与天水牛弘,同志好学。迁洛州刺史,前后俱有惠政。彦之又崇信佛道,于城内立浮图二所,并十五层。开皇十一年(五九一),州人张元暴死,数日乃苏,云:「游天上,见新构一堂,制极崇丽。元问其故,人云,潞州刺史彦之有功德,造此堂以待之。」彦之闻而不悦,其年卒官,谥曰宣。

    12清广州南海县麻奢乡陈公孺,性怀耿侃,喜客无倦;不尚奢美,惟好俭朴。晚年归信法门,受持六斋,倏兴创立精舍之念。于康熙丙午年(一六六六),舍宅后地为宝象林,建瑞塔禅院。诱诸子侄,而趣向佛乘;故令一方知崇三宝,远恶修善,实藉公焉。癸丑(一六七三)岁,公年六十有六,感微疾数旬;至五月初五日,使人扶游荔圃,以赏新荔,是夜,寂然长逝矣。本院清众即为之修礼忏法,时有沙弥藏一,自东安石驎庵来,执大殿香灯职。午饭毕,趺坐殿后,俟茶上供,而头忽垂至膝,同坐者谓其瞌睡,以手触之,不动,方知已绝。呼人共舁上床,移时乃苏,众诘之,一曰:「初见前殿门外有数金甲神人,雄伟勇耸,列跪门前,天人杂沓,窒塞虚空;幢旛宝盖、香华灯烛、乐音遍界;中有一人甚高大,极目望不至首。有二大旛,一题云娑罗树王佛,一题云越三界菩萨;有二天童,各执一小旛,一题云妙喜(妙喜是东方阿閦毘佛世界)世界,一题云极乐(极乐是西方阿弥陀佛世界)天幢。复有一旛,遣藏一执,云送山主往化乐天。一执之出门,方至桥首,见二长老在后唤云:『你未得去。』藏一闻之,即便回也。」化乐,是欲界第五天也。余惜公入法门日浅,未知出世大道,由福报故,生化乐天;不然,即生第四兜率天,亲承弥勒大士,闻深妙法,与给孤长者,把臂同游龙华(龙华谓弥勒佛当来坐于龙花树下成等正觉)三会,证无生忍,宁不快哉。(慧弓录)

第三章  人道
 

        《立世论》云:何故名人道?此有八义:一、聪明,二、为胜,三、意微细,四、正觉,五、智慧增上,六、能别虚实,七、圣道正器,八、聪慧业所生。又由造作,增长中品身语意妙行,往彼生彼,令彼生相续,故名人趣;又多憍慢,故名人。于五趣中,憍慢多者,无如人也。然人身难得、正法难闻,今人身已得、复闻正法,不闻正法,便缠世见,宁知三世六趣轮回,修人天因,造涅盘道?且光阴迅速,如白驹过隙,不谋早修,更待何时!转息即是来世,奚定生方?善因未建,恶果斯彰;一失人身,非论劫数。

        1王渔洋先生曰:繁昌魏康孙进士之父,素封,而无子。一日,有僧造门,乞施三百缗造桥,不许,僧遂燃一指,乞至再三,终不许;燃三指,始许之,而僧死矣。桥成,而康孙生,手缺三指焉。

        2又宣城孙榜眼予立卓之父勷,故给事中也。父孙翁,艰于嗣;一日,见市中一僧,以火燃指,问之,曰:「愿得一茅庵,足供大士像,旁可坐卧诵经,足迹不出门,而免持钵之苦。久之,无一檀越办此者,故燃指耳。」翁曰:「吾为了此愿。」僧即罢爇,延至其家,为结茅如僧言。居三年,一日送客,忽见僧入后堂,问之,则夫人临蓐,得一子矣。方骇异,庵中来云:「僧已坐化。」子一指燃状宛然。

        3同年史状元立庵大成,鄞人,其太公亦与一僧善。一日,见僧入宅,觅之,不见,而状元生。生而长斋,成顺治乙未进士;后官至礼部侍郎。或云:大成即僧之号。(池北偶谈二十六)

        4又曰:鄞县同年史及超少宗伯,前身为僧大成,予既书之《池北偶谈》第二十六卷。癸未(一七三)二月,与同年屠少司马芝岩粹忠会于僧舍,屠亦鄞人也,因讯及史事,屠言:其邑人戎通参上德,前身亦僧也,尝以铁链锁项,募缘市中,通参之父戎翁者,尝施斋供,与之善,后僧化去,而通参以是日生,亦梦僧入其室。按,宋相史弥远,乃觉长老后身,即宗伯之先也。(香祖笔记二)

        5又曰:康熙庚辰(一七○○),庶吉土李薛,河南夏邑人,其前身武进薛,(案:谐孟也)。薛,明崇祯进士,官归德知府,有善政;卒后,人传为归德府城隍之神。一日,李叟梦神人峨冠章服,至其家,曰:「我薛某也,上帝命为汝子。」寤而薛生,因以名之,仍以谐孟为字。(居易录三十二)

        6又曰:同年济宁邵峄辉士梅自记前生为宁海州人,纤细不爽。后以己亥(一六五九)登进士,为登州教官,亲至所居里访其子,得之。为谋生事,且教之读书,为诸生。又自知官止县令,及迁吴江县知县,遂辞疾归。又其妻早卒,邵知其再生馆陶某氏,俟其笄而聘之,复为夫妇。河南张给事文光能记三生事,李御史嵩阳、乐安李贡士焕章,皆能记前生事,此耳目睹记之尤著者。(池北偶谈二十)

        7又曰:黄州曹石霞胤昌,崇祯己卯(一六三九)解元,癸未(一六四三)进士,以文章名世。父卒官顺宁,旅榇未返,万里入滇,顺宁有民家生一儿,七岁不言;一日,忽语父曰:「楚人曹石霞,吾门生也,今日至此,当往见之。」家人疑怪不信,儿辄自往,父母尾之,至通衢,果有肩舆来者,儿从稠人中,直前止其舆,字而呼之曰:「石霞,吾待汝久矣。」曹愕然,儿又曰:「此地未可语,当至邸舍告汝。」既至邸,儿又曰:「可屏人阖户。」如其言,儿南向坐,曰:「我章格庵正宸也,一念之误,三堕轮回,始在豫,继在粤,在此候汝,又数年矣,今可随我去乎。」曹叹讶再拜,曰:「某以父榇未返葬,间关万里,远步南荒,未能即从夫子,请俟异日。」儿默然久之,曰:「然则吾先行待汝耳。」遂至其家,是夕死矣。曹赋诗纪异,不数月,竟卒于顺宁。其子以榇归,至某郡,忽重不可举,视其壁上,乃有曹入滇时吊洪半石天禄诗,洪亦黄人,槁葬于此。乃启洪竁,祷于榇前,请同归葬,于是遂行。杨职方颚州兆杰说。(池北偶谈二十)

        8又曰:松江钱少司寇,艰于嗣。与夫人往天童祈子,大师为集众僧,问:「谁愿随钱居士往?」众皆不答。一饭头,老矣,自言愿往。已而钱果得子,名鼎瑞,字宝汾。后易名芳标,字葆馚。词华丽藻,有名东南,中康熙丙午(一六六六)顺天乡试,官中书舍人,既而假归。戊午(一六七八),以博学宏词荐,值丁内艰,不赴。一日,方与客坐斋中,有僧至门,持一椷书云:「自天童来。」舍人启视之,殊不骇讶,但云:「仓卒,奈何。」明日,晨起,遍召亲故,与诀。索笔书一偈云:「来从白云来,去从白云去;笑指天童山,是我旧游处。」微笑而逝。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  9陈康祺先生曰:吴征君农祥,学长于史,兼工词赋。乳哺时,哑哑私语,皆建文逊国时事。过十岁,方不言,盖生有宿根云。

        (按,征君与吴任臣生同里闬,年少,皆博综能文,时呼为虎林二吴。(郎潜纪闻二笔六))

        10金捧阊曰:文登毕恬溪言,宁海赵氏,其外家也,有赵生,年二十余,大病,神魂恍惚;忽见其故父侍御公,讶曰:「儿何误来?吾偕汝见城隍神。」未几,诣官廨,从者投刺,神以宾礼迓。侍御告之故,神检籍曰:「公子回阳,可十年活耳。」生愀然,神会其意,曰:「寿数固无一定也,努力为善,其可。」言未既,报「姜节妇到!」神命大开中门,出迓甚谨,瞩之,七十余岁一村妪。神曰:「节妇矢志四十年,当托生某处为某夫人。」节妇曰:「可得男身否?」神曰:「分应如此,此去勿昧前因,再生当作显宦。」旋鼓吹送节妇出。生醒寤,昏晕一昼夜,侦村南果有姜节妇,于昨日病殁。生力行善事,寿至八十余。(守一斋笔记)

        11山东前进士王晋,登州人,观察越中。家甚裕,栋宇巍焕,服用侈丽。年老,被病卒,其魂投莱州潍县生员刘曰瑚家为子,才下地,四顾久之,抚膺大哭。曰瑚举家惊怪,止一子,不忍杀。因叩其故,曰:「我本王某,托生汝家,今贫窭若此,奈何?」随话前生事甚悉,令召其二子一婿,曰瑚如其言。潍去登二百余里,不三日,俱到;语及家事,纤悉不遗,其子伏地大恸。又命召妾李氏至,问:「床下埋金五百,得毋为人所窃乎?」妾言:「公亡后,即取助丧事矣。」语毕,悲不自胜。于是二子分产之半授曰瑚,两家往来如至戚。宋莱阳琬亲见其事,为予说。(莼乡赘笔)

        12高阳李公霨,前生系老儒,博通经史,屡试不售。偶过邻李氏,所居巍焕壮丽,私心羡之。一日微疾,倏觉躯体轻快,纵步入李室,见群婢方拥一妇,似欲产者,因登屋梁窥之,忽被推下,坠怀中,昏愦逾时,及醒,身小仅尺许,束缚卧床上。时天寒下雪,产母问:「窗外何声?」公应曰:「是雪。」怪,欲溺之,父不许,后遂不复言。至七岁,有戚指之曰:「此哑儿,留之何益。」公忽笑语,众惊异。随入小学,颖慧异凡儿,十六举乡荐;明春联捷,致位宰辅。公尝亲述其事。(莼乡赘笔)

        13乙酉二月,予至绍兴,沈益川夫子招同沈康勤祁显仁游西郭门外之莲花庵(土名荷花荡)。见钓桥之南百步许有巨室焉,前临田野,左傍城河,屋宇云连,墙垣山峙。询之,为郝氏之居。康勤素与郝善,归途,因过其家;郝氏兄弟八人,近惟其长兄曰声来,及七八两弟在,余俱殁矣。声来年六旬外,体干魁岸,勇气勃然,若不可御者,其弟则身怯弱而貌温和。予疑为异母兄弟也,归而问之,康勤曰:非也,有因果在。声来之父某,向于西郭门外虹桥边开安歇饭店。冬日,微雪,天将暮矣。一行脚僧,颀然而长,挑行李进店,问郝曰:「此去能仁寺路若干?」郝曰:「城中能仁寺有二,大能仁寺在南门,距此十余里;小能仁寺在西郭门内、兴文桥之北、越王祠侧,离此不及三里。」僧曰:「我有道友,将往访之,渠当日未尝告我备细,我今先往小能仁寺一问。」遂以行李置于客房而去。至二更,城门已扃,而僧不回,郝疑其道友留宿矣。候至三四日,僧仍杳然,郝有行李干系,亲赴两能仁寺寻之,则皆无其人。遂移其铺盖竹箱置诸内室楼梯之下,举之,甚重,郝以为钟磬经文之类,不之疑也;惟扁挑圆而且长,两头裹铁,若枪棍然,亦并置之一处,已数年矣。一日,郝妻挟重物下楼,至梯半,而板中断,连人坠而下,压僧之竹箱,碎焉。因掇出整理,而箱底亦脱,检视,则内皆黄白珠玉诸物,骇而藏之。夫妇私议曰:「饭店利益甚微,盍以其银作本营运,僧若来取,计息还之可也。」嗣后,改业米店者数年,僧竟不来。渐至囤米积谷,家日以饶,而苦无子。又年余,妻有孕矣,冬日薄暮,微雪,郝独坐店中,见僧突入,起而迎之,僧不顾,竟入内室,倏然不见,妻旋分娩,得一男,郝名之曰声来,盖以同音寄意也。后复连举七子。声来自幼俭勤,且能彻夜不寐,巡行室中,盗贼为其所却者不一,乃父颇得其助;但气质粗暴,勇力兼人,常持僧所存扁挑而舞,若素习者。又渺视诸弟,每拳挥之,弟诉于父,父不答。一日,置酒于莲花庵,独召声来饮,谓之曰:「吾非汝不及此,然汝宜自收敛;若殴人至死,则必罹刑,不得坐享前福矣,戒之戒之。」声来口虽诺,而心不省所谓,然后亦渐醇谨。郝年老,为诸子析居,以财产剖为十分,声来得其三,而七子各得其一。七子有后言,郝召而谓之曰:「我如此处分,尚未免有屈阿大;若欲均平,恐日后阿大别有设施,汝辈难安枕矣。」诸子虽不敢违,而亦不省所谓,旁人皆疑且讶之。郝病危,以一箧授声来曰:「此是汝物,汝自藏之。」启之,皆黄物与珠玉也。郝前只借用其金银,而余物则什袭以待僧;声来生后,遂留畀之,至是始出以相授。声来以父命虽尔,然不肯独私,与诸弟均分之。及郝卒,其妻始私告其弟,其弟方悟姊夫所以独厚声来之故,稍向人言之,遂传于外云。(听雨轩续记)

        14李凤石先生曰:来公星海,名复,陕西三原人,万历丁未(一六七)进士;父少参公,亦进士,性恬退。公未生时,本乡有一行僧名来复,不识字,止熟诵《观音经》与《心经》,皆得之口授者,余不知也。离乡十数里,有沙河一道,常为暴雨冲溢,行者苦之;僧身亲填道修桥,终日不惮劳,行人施助者,却谢,远近称为「佛和尚」;见其食淡好劳,又称为「拙和尚」;至有嫌其不出应付,又称为「懒和尚」;独少参公重之,曰「有行和尚」。僧雅不求人,来公常供其衣食之缺,间诣寺听诵二经。一日,少参坐听事,忽见此僧入,立而迎之,竟不顾,直入内室,呼亦不应;正异之,少顷,内传夫人生公子矣。少参亟遣人访僧,则云:「适已坐化。」乃知其子为此僧托生也,因仍其名。来复少颖异,书无所不读,精医道百工技艺。曾任吾晋监司,远近求医,生全甚众。后引疾归里,常语人曰:「余本缁流,今宦游久矣,忘却本来,奈何!将言归以完其功。」遂长逝焉。(原李耳载)

        15梁恭辰先生曰:蔡生浦先生之定,为杭州黑桥老妪转世,相传已久。曹岚樵给谏,为生甫先生门生,乙巳(一八四五)年,遇其孙于汴梁,寄先生《记梦草》一册,言之甚详。爰备录之:「华胥国以梦为真,以真为梦,闻者诞之。天下事何梦非真?何真非梦?梦即是真、真即是梦。我闻一时,如是如是。」之定以梦而生,生平复多异梦。生之夕,母沈太安人,梦着冠帔,与诸女眷集华堂中,赞拜行礼,若庆寿然,腹痛而觉,是日生之定,乾隆己巳(一七四九)年十二月十二日子时也。时先大父馆郡城,距家九十里;是夜大雪,解年馆,泛舟旋里。忽梦锣声大作,询之,则报捷者也,取报条阅姓名为麒麟。先大父有异禀,读书不过三遍,终身不忘;赋性纯笃,诚一不二;生平不多梦,梦辄有奇验。比至家,则得孙矣,向家人备述梦事,命之曰麟。(潘殿撰世恩之祖,梦麒麟从天降,是夜生殿撰,之定适中其榜,室人嵇氏,九岁,梦一童子立中庭,头戴珠冠,着五色衣,手弄青色麒麟,状貌殊异凡儿,方骇愕间,腾空飞去。觉以语母,母曰:汝当得一佳婿,秘之,勿泄也,三梦相符,更奇。)诘朝,有村氓踏雪而来,遍问邻居云:「昨夜有生子者否?」问:「何以知之?」答曰:「吾家黑桥村中一妪,年八十余,持斋念佛已数十年。昨夜半,无疾而终,良久复苏,见家人环伺,谓曰:吾将托生德清西门外蔡氏,门榜状元及第;大堂后有一衖,深且黝。最后一家,是世家。赤贫,然素积善。吾去矣!言讫而瞑。今来一证其信否耳。」邻人奔告家中,急出视,其人已去。先大父以梦故,笃爱之。尝负剑辟咡而诏之曰:「汝爱读书,我爱汝;汝不爱读书,我不爱汝矣。」年六岁,而先大父捐馆。之定体羸,八岁始入塾,肄童子业。年十二,先君子贫不能自存,会故人朱某,牧滦州,数千里往投之,寓之定母子于外家沈氏,无力从师,遂以废学。阅三载,先君子旋里,以之定失学故,自是不复作游计。授徒里中,之定质鲁,齿且长,深用自愧,旦夕发愤。年二十,患怔忡症;二十三,补弟子员。丁酉乡试后,疾大作,诸气奔腾,上攻心肺,蹶蹶不能自持。戊戌春,病弥剧,中气亏损,饮食不下,乃至不能言语,委顿床褥间,自度必无生理。忽于夏至日,梦至一处,有大宫殿,朱甍碧瓦,半护云霞;至门,无门焉者;至庭,无庭焉者;历门数重,直至中堂,栋宇扉壁皆素。地皎洁如银,遍画五采,作神佛山水像,飞走草木之类,无不毕具。堂前二巨柱,有两金龙旋绕九折而上之,而拏攫如生;中悬碧镂金榜,大书「麟宫」二字,字可径丈。四顾间,忽东耳厂有启门而出者,戴雨缨帽,着青布袍,状殊渺小,径前,谓予曰:「汝不久人世矣。」余愕然,问「汝何人?」自称宫卒,问其期,答曰:「七月二十八日。」审其音,类石门人。惊寤,幸死生已置度外,殊不为意。将至秋前数日,夜将半,觉身重下坠,不能自主;转坠转冷,至发噤不可堪,大惧。忽忆白衣观音咒能救苦,一举念而坠止,亟诵之,随诵随起,顿超平地,上出屋瓦,红光一照,而身在床上矣!随汗周身,气竭不能作声。次日,体中轻快,渐能进饮食;不帀月,而能履地;至七月二十八日,竟无他。赋二绝句以自嘲,有「麟宫宫卒顽皮甚,赚得生人怕死期」之句。半载后,常觉心血枯竭,至今不堪用心。己亥举于乡,庚子北上,舍横街之全浙馆。于时梦见三生:初世为男,自幼舍身寺中,师老僧为苾刍;有一师兄,年略相当。寺在深山中,课经之暇,时与师兄出游,往清涧中,取五色石子,较胜负,以多备五色石者为胜。负者罚诵经一遍,或代执洒扫之役一次,以为乐。年十三四,己与师兄,一时俱无病死,神明不散,仍似有知觉。己与师兄之尸,挺挺然而僵,寂寂然而化,莽莽然而骨;俄而老僧持杖前祝曰:「汝二人尚有后缘,不得分葬。」遂殓二尸合瘗之,自是复托生为人。初觉历历如见在,至晓事,不复记忆。第二世为贫家女,自幼适夫家,家窭甚,屋殊狭隘,一楼一底而已。其梯有横档,无竖档,登降颇以为苦;犹记八九岁时,半梯而坠,头破大痛,啼不止,遭姑杖责,心殊不能平。既长而婚,且生子,抱负出汲,入即执炊,上下楼弥觉艰苦,自恨前生孽重,今世受诸苦恼。年四十余,愿修行长斋,持佛号不辍;生平尤护惜物命,虽蚊虱蜂虿之类,遣之而已,弗忍杀也。自是一岁复一岁,绵宵緪昼,滞月淹时,既而老且死,则蘧然之定在卧榻上也。三世一梦,百念俱灰,迟迟起坐,拍手告人,且重言之曰:「人生在世,要看破些子,要看破些子,我半夜作三世人矣。」闻鸡鸣,惊然而觉,方知说梦尚在梦中。次日,以告同寓,交相叹诧不已。自后,咸谓之定神气怡然,迥异平素。是年礼闱报罢,公交车凡七上,至癸丑入闱,得麟字号,顿触前梦,未详何兆。得题后,觉文思滂沛,下笔不能休;日未午,三艺已成。诗题为「繁林翳荟」,不知所出,如题敷衍,掩卷而卧。有顷,闻同号人相谓曰:「此兰亭诗句也。」忽忆谢万诗似有此句,且岁在癸丑,又韵限「贤」字,殆无疑矣。亟起更之,领联曰:「修褉风怀古,流觞事记前。」晚饭毕,体倦就寝,忽先君见梦,之定以兰亭诗求教,读至前联,蹙额摇首曰:「不佳不佳,不如原稿。」醒而疑之,次日上卷,竟用初作。向使此梦不得,则大背题旨矣。先是庚子会试,出场后,闲步郊外,望见一楼,甚精雅,旁人指示曰:「此楼有仙人居之,姓方,能知人终身事。」余平生不好术士家言,闻其为仙人也,不觉心动。遂诏旁人,款门入室,室之东,巍然有一梯,拾级而登,登未及半,已见仙人背窗北向坐,白皙美须眉,如画像中吕祖然。心知其异,亟叩曰:「余得中否?」曰:「得中。」又问:「作何官?」曰:「翰林学院而止。」遂不复问,私自沉吟曰:「读书人得官翰林,掌文衡,于愿足矣,复何求哉。」大笑下楼,一蹶而苏,梦也。乾隆五十九年,岁在甲寅(一七九四)十一月十日,之定自记。又自注云:石庵师闻余生平多奇梦,特命潘殿撰召余说梦事,退而记此以呈。于莲亭曰:余尝见生甫先生,形貌端严,语言诚朴,盖古君子也。先生酷嗜内典,好持斋,人多以蔡老太婆称之。今观其自记,倏忽之间,已历三世,此与黄粱南柯何以异?宜其早悟禅理,不染世尘也。先生享大年,至九十余乃终,非中有得者,能如是欤。(劝戒五录三)

        16《沂州志》云:生员马宪妻高氏,生二男一女,病故数年。有李天福生一女,方四岁,每日哭泣,人问其故,即云:「我生前系宪妻,于某年月日病故,遗下子女某某。」马氏父子闻而往视之,女牵衣而泣,剌剌言生前事益悉,并子女之乳名而呼之。且云生前遗下金环一双,见藏宅内某处,及启而视之,果如所言。马具礼抱回,以诸厌物与食,遂不言前事;抚养之十五岁,仍成夫妇,人咸称之曰「两世婚姻」。

        17钮玉樵先生曰:京城东偏有民家生一女,能言之岁,忽曰:「我工部郎中郑濂妇也,何以在此?我欲归我家矣。」迹郑之居,与女家相去二里许,某秘之,不以告。女甫能行,即出户觅郑居,或时趋出巷外,其家辄抱持之,防其逸,而女之求归益坚。不得已,以闻于郑,郑乃迎之,盖八龄矣。重堂邃室,皆若素游,直入踞床,南面而为妇言曰:「我之子与媳安在?不速出见?」众方匿笑旁睨,濂适自外来,起而言曰:「我别夫子日久,岂遂不相识耶?」笼箧之庋,香履之存,靡不一一指点其处。郑郎中以事近怪,不踰宿而遣之;然闻者惊相传告,旋彻内庭。今上召询濂,濂不敢隐,因命续再世之婚,濂辞以年齿甚悬,且臣之子已生孙矣,居室名言,恐有未顺。上曰:「天命之也!待十三岁而婚,谁曰不宜?」濂奉旨届期成礼,伉俪如初。(觚剩)

        18又曰:邵士梅,济宁人,自记前生为栖霞处士,生四子;年六旬余乃卒。值四子皆出,独孙女垂涕送诀。一青衣卒引见冥王,语之曰:「汝后身当复为男,登乙榜,官至邑宰。」遂生邵家,历历皆能忆之。既领乡荐,秉铎青州,适栖霞广文缺,往摄篆,乃寻其故居,巷陌门庭,无不认识,四子并已物故,惟孙女孀居,发且白矣。邵具道其故,叙前生及没时,景状悉符;女甚贫悴,因解俸金赒之。令吴江不三月,即解组归。自言冥数如此,不可久于官也。(觚剩)

        (案,邵士梅先生事,已见王渔洋《池北偶谈》,因互有详略,故并录之。)

        19齐学裘先生曰:宜兴孝廉万念斋先生,事母极孝;家贫无室,住万氏宗祠。与陆依仁为友,同应礼部试,陆至山东道,病作,不能就道,万在旅店服事汤药,兼旬不愈,试期已误;陆时催万赴试,万不忍舍之去。陆临死谓万曰:「无以报德,收吾骨归,当为尔子以报之。」时万母在家患病,且笃,家人谓万不回家,倘有不测,将何以处母?曰:「勿愁,吾子明日同陆君抵家矣!」家人阳诺之而阴讶之。越日,万果扶陆柩归宜,母病旋愈。后二年,万妇有娠,临娩前一夕,万梦见陆负包裹至,谓万曰:「我来报汝矣。」惊寤,出,恍见陆交肩而过,回顾无人。须臾万妇分娩,产次男,即吾友贡珍荔门方伯也。万知依仁再世,常呼贡珍为小友;幼就塾,过目成诵。余年十七,随先大夫寄居宜兴,得见万念斋先生于吴星舟梅泉斋中。荔门方入泮,为星舟子侄授经,先与荔门胞兄贡璆香草交,继交荔门,朝夕往来,殆无虚日。后荔门举孝廉,中进士,入词林,出放府道,官至方伯,封翁与太夫人皆及见之。

        20陈其元先生曰:《冷斋夜话》记苏子由在齐安时,梦与僧云庵及聪禅师出城迎五戒和尚。次日,三人言梦皆同,颇以为异。良久,东坡书至,云:「已次奉新。」三人大喜,迎之建山寺,而坡至,因各绎所梦以语坡,坡曰:「轼年八九岁时,尝梦其身是僧,往来陕右。又先妣方孕时,梦一僧来托宿,记其颀然而眇一目。」云庵惊曰:「戒陕右人,而眇一目。暮年游高安,终于大愚;逆数盖五十年,而东坡时年恰四十有九,其为五戒后身无疑。」故坡恒自称「戒和尚」。

        21桐乡严芝生太史辰生于道光壬午(一八二二)八月三十日,先数夕,母王夫人梦游冥间,至一石坊下,旁有二女仆扶持之;旋来一僧,年不甚高,就与语,语覶缕,不可殚述。既觉,犹能举其大略。至生之夕,则又梦见转轮中出青烟数十道,道各一僧,四散去。而前所梦之僧,竟来相就,惊而寤,则太史生矣。谛视之,面目宛如梦中所见也。太史幼颖悟,弱冠即登贤书;至咸丰己未,捷南官,以朝元入词林。散馆后,不复赴补,归主桐溪讲席者已十载矣。性乐为善,遇善举必创行之,奔走勤劳,不以为苦,余尝戏目为行脚僧。今年出「金粟后身图」嘱余题之,乃得悉其概。太史有自题六绝,兹并录之:「磨人一第廿年功,直与前生苦行同;好事欲援儒入释,为人说梦画图中。」「披缁应悔负君亲,未了缘当补后身;四十平头须努力,谈何容易再来人。」「浮图自昔有诗豪,愧我耽吟格不高;略有前生心性在,每于名利淡相遭。」「足迹平生半九州岛,想因行脚债须酬;不知卓锡曾何处,可许东坡到旧游。」「潘家橼梦久流传,私喜祥征亦有缘(潘文恭公《思补斋笔记》载乾隆壬子,江南闱中主司,梦人送香橼四枚,。科果得两状元、一会状,适符其数,文恭即其一也。余生时,王夫人亦梦人送香橼一枚,而瑞不相符。);想为阇黎功行浅,不教鳌顶作天仙。」「沈迷仕宦与妻孥,慧业三生记得无?何日尘缘能摆脱,依然觅我旧衣珠。」

        22太史之妹婿,归安沈仲复廉访,自言前生为瞿氏子,出家于永年寺,清修数十年。其听经之鹤,业已证果,而己以一念不坚,遂再入尘世。其事亦奇,惟坡公及廉访皆知前生僧之名姓,而太史独未印证,此亦是一缺典。

        23许小欧先生曰:轮回之说,说部记载颇多;以余所闻,若张尚书之为断臂和尚、钱中翰之为天童寺僧,尤觉其信而可征也。断臂和尚,不知所从来,以钝根求悟,效二祖所为。尚书祖母钱太夫人重之,供养朱家阁指松庵中,时太翁农部家居,宅在秀野桥西,母王恭人方妊,将就蓐,农部饬家人呼乳医,恇扰彻夜,于听事隐几假寐。曙色朦胧间,恍惚见僧入,即呼之曰:「和尚且上高阁小坐,家有急事,不能偷闲共话也。」僧不答,径入,惊而醒。闻有哄于门者,则舟子与阍者争,阍云:「断臂僧不来,何得索夜航钱。」舟子云:「明明宿我后艄,辨色即起,其伞尚在。」方争证间,而庵中人来报:「僧于夜半圆寂矣。」遽返中堂,婢已报夫人举雄,乃凿然知宿德再来也。颖慧絶人,五岁时,农部以其多言,名之曰「默」,后易之曰「照」,即以「得天」字焉。十四入泮,十七乡举,十八捷南宫,选庶常。时未奉钦点,尚书仰奏云:「臣张照,年幼,未娴吏治,恳恩教习,愿尽读中秘书。」带领官掖之不起,圣祖顾左右曰:「小蛮童乃颇有胆。」笑而领之。散馆后,以检讨供奉内廷者十八年。世宗即位后,偶问张文和:「廷臣中有通禅悦者否?」对曰「族侄照,曾阅内典。」因召对,即问曰「视朕何人。」对曰:「是佛。」「汝自视何人?」对曰:「干屎橛。」言下大契,即得坊缺十余年,位至卿贰,未必非当年龙华一会中香火因缘也。所著《天瓶诗》二卷,多采释典,题多一字,如生、老、病、死、衣衾、棺椁,及梦、幻、泡、影、露、电等,不离梵筴。读者笑此真《伽陵集》也。后扈从山庄,坠马,仍折右臂,得蒙古医疗之而痊。又三年,丁艰归,卒于道。余谓和尚误矣,此福缘,亦孽果也。不如天童僧之能来去自如矣。(三异笔谈)

        24方浚颐先生曰:礼园自泰兴归,为予言,虾蟆圩在泰兴城南,有僧募化,至日中,枵腹,彷徨田间,见一女子采桑树头,问之曰:「此间何处可乞食者?」女子曰:「去此三四里耿姓家,现设斋供,乞必可得也。」僧随所指,果见一家设斋供,群僧甫就坐,即延之入。耿异其及时而至也,问之,僧具以实告主,主夫妻皆惊,曰:「盍同访此女子!」女仍在桑树上,乃村中某姓女也,见翁姥至,走下,弃笼而奔;翁姥逐之,到所居,父母亦识耿者,招至家,女则入室,以床搘户,牢不可开。其母骇问之,耿曰:「某今日设斋,有僧云阿姑遣来。某作此事,未曾告人,阿姑何得知之?特来一问耳。」其母推女出,坚不肯,且詈曰:「此一对老畜产,厌聒死人。」其母怒曰:「邻村翁姥好意看汝,汝不出,反骂之耶?」夫妇愈怪异,必欲一见;女隔户大呼曰:「某年月日贩麻客人,今安在?」二人变色趋出,不敢回顾。及去,其母问之,答曰:「儿前生为湖南人,曾贩麻,来往皆宿耿家。一年,腰缠甚重,渠醉我以酒,杀而取货,因以致富。儿前生与之为子,聪慧异常,渠爱之极。十五患病,二十而殂;前后医药,已过所劫数倍。渠又每岁为亡儿作斋,夫妻眼泪,已过数石矣。因僧问乞处,遂指之耳;亦足偿债了矣。」言毕,女倒地死。耿夫妇归后,不数日,亦亡。

        25梦园主人曰:「讨债之说信有之,吾邑显者某,由部曹外擢监司,便道归里展墓。其三子同时病夭,仲者病革时,呼其父,言前生事,今来索债,债完便去,不得为汝子也。」与此相同,因书于后。

        26袁子才先生曰:扬州陈山农,世业骡马行,年五十余,病卧,见少年骑马自外入,掌其颈,遂昏迷,被少年提置马上,疾驰出门。陈号呼,莫有救者,至郊外,少年掷之于地,曰:「速来!吾先行候汝。」复以掌击其股,乃驰去。陈心迟疑,而两足不觉前进,其行如飞,亦不甚倦,惟所穿履觉易败,败则道旁有织履者为易之,易毕即行,了不通问,问亦不答。腹馁甚,见市中殽馔,试取食之,亦无禁约。行三昼夜,见道旁「去思碑」题名,知已入陕西咸阳城矣。及郭门,少年在焉,叱曰:「来何迟!累人三日痛楚。」即导入城,一家门外;少年入复出,曳其裾,至户内,见妇人辗转床上,若甚痛迫者;少年挈其项足,投妇人身,陈昏昏若入深岩中,腥秽满鼻,目不见天光,心窘甚。逾时,见小隙微明,并力踊跃,豁然而堕,闻耳边多作贺声曰:「得一佳儿!」陈更骇异,亟欲言,而口已噤,因大呼,男妇满前,都无所闻;徐自审其声,若甚小者,更摩视其耳目四肢,无不小矣!悟曰:「吾其投胎复生乎?」乃张目四顾,有老妪曰:「是儿目光焰焰,岂妖耶?再视,当杀之。」陈惧,即瞑其目,自是沉沉若愚,胸中一切哀愁愤惋之心,叫呼啼哭,旁人便抱乳之,全不解其意。渐久习惯,亦不复作前世想矣。至六岁,稍稍能言,其父行贾江南归,以绢给其母曰:「此物不易得,在江南值数十金。」母珍之,置枕函间。陈偶取玩视,母以父言禁之,陈笑曰:「父妄耳!此濮院紬,不数金可得。」父大惊,固问之,陈垂涕,具道所以。且曰:「吾来时,生儿方十数岁。今当成人,名某,家住某里,父至江南可访也。」父颔之,明年,至扬州,果得其子。语以故,子亦以贸易故,欣然偕来;相见之下,略不相识,子鬑鬑有须,而父犹孩也。道家事,如平生,且言某某欠债未还,某处有积金三百,存为汝婚,宜归取之。言讫,欷歔。子不胜悲,归访之,其言皆验。后十余年,陈年壮,继父业来江南,访其故居,前生子已死,家事凋落;皤然老妻,抚孤孙,独存。陈不胜感慨,留三百金为前生妻治后事,具杯酒,浇其前世墓而去。(子不语二)

        27又曰:钱塘王孝廉鼎实,余戊午(一七三八)同年;少聪颖,年十六,举于乡,三试春官,不第;有至戚官都下,留之邸中。偶感微疾,即屏去饮食,日啜凉水数杯,语其戚曰:「予前世,镜山寺僧某也。修持数十年,几成大道。惟平生见少年登科者,辄心羡之;又华富之慕,未能尽绝,以此尚须两世堕落。不数日,当托生华富家,即顺治门外姚姓是也。君之留我不出都,想亦是定数耶!」其戚劝慰之,王曰:「去来有定,难以久留。惟父母生我之恩,不能遽割。」乃索纸作别父书,大略云:「儿不幸客死数千里外,又年寿短促,遗少妻弱息,为堂上累。然儿非父母真子,有弟某,乃父母之真子也。吾父曾忆某年在茶肆,与镜山寺某僧饮茶事耶?儿即僧也。时与父谈甚洽心,念父忠诚谨厚,何造物者乃不与之后耶?一念之动,遂来为儿;儿妇亦是幼年时小有善缘,镜花水月,都是幻聚,何能久处。父幸勿以真儿视儿,速断爱牵,庶免儿之罪戾。」其戚问生姚家当以何日?王曰:「予此生无罪过,此灭则彼生。」越三日,巳刻,索水盥漱毕,趺坐胡床,召其戚,欢笑如平时,问曰:「午未?」曰:「正午。」曰:「是其时也。」拱手作别而逝。其戚访之姚家,果于是日生一子;家业骡马行,有数万金。(子不语三)

第四章  阿修罗道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梵语阿修罗,亦云阿素洛,又云阿须伦,华言非天,其宫殿园林,皆七宝成,似天而非天也。又云无端正,谓男丑女端正故;或云不饮酒。有鬼道、畜生道、天道之三种。其天道摄者,居须弥山空处宝城之中;鬼道摄者,居大海边,或大山石壁之内;畜道摄者,居大海底,海水在上,不入其宫,如人观天。

        阿修罗虽由前世持戒,好胜布施,作下品十善业所感之报。而心多谄慢,不能忍辱,故受此身。由其持戒布施,故宫殿七宝所成;由不忍辱,故生相丑恶;谄慢好胜,故常与天斗。《业报差别经》云:「具十种业,得阿修罗报:一,身行微恶。二,口行微恶。三,意行微恶。四,起于憍慢。五,起于我慢。六,起增上慢。七,起于大慢。八,起于邪慢。九,起于慢慢。十,回诸善根向阿修罗趣。」

        于阗国沙弥般若弥伽薄,坚持戒行,专诵华严。时忽有人合掌言:「诸天请师,愿师闭目。」俄至天上,天帝释跪而请曰:「今方与修罗战,屡被摧?;屈师诵《华严经》,望法力加被。」师乘天辂,心念华严,以诸天众,对彼勍敌;修罗见之,忽然溃散。须臾,送归。身染天香,终身不灭。(华严感应录)

第五章  鬼道
 

        《婆沙论》云:鬼中好者,如有威德鬼,形容端正,诸天无异。又一切五岳四渎山海诸神,悉多端正,名为好也。鬼中丑者,谓无威德鬼,形容鄙恶,不可具说;颉如饿狗之腔、头若飞蓬之乱、咽同细小之针、脚如朽槁之木,口常垂涎、鼻恒流涕、耳内生脓、眼中出血。诸如是等,名为大丑。又鬼中苦者,即彼无威德鬼,恒常饥渴,累年不闻浆水之名,岂得逢斯甘膳。设值大河欲饮,即变为炬火,纵得入口,即腹烂焦然。如斯之类,岂不苦哉!鬼中乐者,即彼有威德中,富足丰美,衣食自然;身服天衣、口餐天供,形容优纵,策乘轻驰,任情游戏,共天何殊?如斯之类,岂不乐哉!

        问曰:「既有此乐,便胜于人,何故经说人鬼异趣?」

        答曰:「经说鬼神不如人道,略述二意:一、受报分显,不及于人。为彼鬼神,昼伏夜游,故不及于人。二、虚怯多畏,不及于人。虽有威德,以报卑劣,常畏于人,纵昼夜值人,恒避路私隐。」

        问曰:「既劣于人,何得威德,报同于天?」

        答曰:「然由前身,大行施故,得受威报;由前身谄曲不实,故受斯鬼道也。复有贵贱:如有威德者即名为贵,无威德者即名为贱。又,为鬼王者即名为贵,受驱使者即名为贱。」

        问:「富贫如何?」

        答:「有威德者,多饶衣食,仆使自在,即名为富。身常区区,恒被敦役,麤食不闻,弊服难值,如斯之类,即名为贫。又有威德者,或住山谷、或住空中、或住海边,皆有宫殿,七宝庄严,首冠华鬘,身着天衣,食甘露食,犹如天子;乘象马车,各各游戏,果报过人;一切山河诸神,悉有舍宅,依之而住。无威德者,如浮游浪鬼,饥渴之徒,悉无舍宅,或依冢墓、或止丛林,草木岩穴,或依不净粪秽而住、或依屏厕故塸而居,皆无舍宅。头发散乱,裸形无依,颜色枯悴,以发自覆,执持瓦器而行乞丐,果报劣人。其形多分如人,亦有傍者,或面似猪,或是种种诸恶禽兽,如今壁上彩画者。」

        1薛福成先生曰:朱云甫观察其昂以光绪戊寅五月朔日,病卒天津招商局。是时天津疫气流行,死者甚众。观察感受时症,本非甚剧,庸医误以犀角地黄药之,遂至不起。其家在上海,有两宅,一在城内,一离城二十余里。是月初五日午后,城内宅中一佣媪,忽瞠目呓语,家人环听之,观察声也。从而问之,乃大哭曰:「我已于初一日辰时死矣。」家人大惊,问「既死何以能到此?」曰:「我钻在报丧信函中,附轮船南来。将近海口,我急欲到家,离船而走,甚劳倦也。」问:「报丧信何时可到?」曰:「明日辰刻。」问:「以何病死?」复哭曰:「今日甫经查明,吾尚有阳寿二十五年;前因母亲大病,减借十年,亦尚有十五年。误服庸医之药,遂至枉死。吾到阴间,一无拘束,以生平无罪孽也,亦各不收纳,以死期未可到也。可速焚一纸舆给我,我将到城中大王庙及萧王庙一行,即无事矣。我再当赴乡间报知母亲,此事非可久隐。告之则恸在一时,不告则忧疑转无穷也。」家人问:「债项如何?」曰:「我积亏久矣!今既死,不过以不了了之。」问:「所用钱有细账乎?」曰:「无有。我生平用钱,无一不在面子上者,即无细账,朋友自能代我清理也。」家人如其言,焚纸舆;须臾,老媪遂醒。问以前事,茫然不知。是夕,观察之母在乡间宅中,甫晚膳,即倦而就寝,寝甚酣,久之,忽在床上哭曰:「吾儿死矣。」问之,则所言尽与老媪同。已而,报丧之信,果以初六日辰时至。 (庸盫笔记)

        2方浚颐先生曰:朱生言,奉天承德府幕友之仆陈某,以家贫,佣于外。年余,辛苦拮据,积朱提二十余两,售裘一袭。忽失去,心知为同侪某所窃,而不忍明言,遂愤郁成疾死。死数日,小僮五儿者,忽立窗外大言曰:「我陈某也,汝辈何不许我入门。」众知为陈所附,因诘之曰:「然则,汝从何处来?」鬼曰:「五儿适在马廏闲踱,我附其胯下入。」曰:「汝既附五儿,五儿现在何处?」鬼曰:「不知。」曰:「汝所失之裘,知究为何人窃去?」曰:「事关人名节,我虽知,终不肯说也。」众曰:「汝已死矣,今居何处?」鬼大怒曰:「公等毋妄言,我何曾死耶?」众曰:「汝父母在家,尚未知汝消息,汝何不归?」鬼曰:「一路关津,稽查甚严。我无护照,奈何?」众曰:「汝勿急,我辈当为汝谋。」乃戏牒城隍神,乞道士符箓钤印为护照状焚之。次日,鬼复附五儿来谢曰:「蒙公等大德,我得此,可以归矣。」遂去,问五儿,亦茫然不知。后民间有死者,其戚辄售护照一纸焚之,至今仍焉。 (梦园丛说)

        3金捧阊先生曰:绍兴人金姓,为部吏,挈妾居京师,妾亦浙人。金偶经虎坊桥,溺于道旁,入署治事,未归。妾在寓,忽操北音大言曰:「我着茧袍坐路侧,汝何得溺污我衣?」詈骂不止,家人骇愕,不知所谓。金归,闻之,初不解,继忆前事,因谓曰:「吾不见汝,安能禁人不溺?」妾曰:「汝虽不见,何不少作声,令我先避耶?」詈益甚,金谓:「焚镪或斋醮谢过,可乎?」妾摇首曰:「不必,但制茧袍偿我,我便去矣。」如言制袍,金问:「汝何人?」答曰:「可羞,余守门卒耳。」又问:「何以死?」良久,答曰:「更可羞,妻与人私,忿而自缢也。」旁人谓曰:「溺汝衣者,金也!何嫁祸伊妾?」答曰:「金气旺,妾气衰,且假口言之,偿余衣尤速耳。」袍成,焚之,鬼遂去。妾复作越语,惫卧旬余方愈。 (守一斋笔记四)

        4俞曲园先生曰:余外姊适周氏者之长女,归嘉兴张少渠大令为继室。张初娶丁氏,生一子一女;周既归张数月,忽梦见一妇人,衣紫色衫,向己肃拜曰:「诸事奉托。」问:「夫人何人?」曰:「我丁氏也。」周顿悟为张之前妻,惊而醒,觉帐外如有人,搴视之,则其人犹立床前,果衣紫色衫,了了在目;周惧而呼,遂不见。盖亦以所生子女为托也,所异者,其所著紫色衫固尚在箧中,周亦尝着之。人死而有鬼,宜也,衣服犹在,岂亦有鬼?意者,凡物有形质,必有精气,鬼固得摄其精气以去邪?抑或幻作是形,以取信于人邪? (右台仙馆笔记六)

        5又曰:江夏朱云舫敏中元配早死,有一子四女,继室以龙氏。龙氏女在室时,梦有妇人至其前,呼之为妹,意若甚昵,龙固不识也。私计:「此人何以妹我?」妇人已若觉之,笑曰:「妹不知欤?吾侪,姊妹也。今有事相托,请从我一行。」乃与偕往,房栊曲折,且经由爨室,始至一处,有婴儿卧床上,妇抚之,而谓女曰:「此妹之子也,宜善视之。」觉而异焉,不以告人;梦之次日,而朱氏之媒至,竟归于朱。成礼踰月,始履行其屋,由爨室,至最后一屋,宛如梦所历。入之,则前妻所生子及乳媪在焉,盖以正屋方娶新妇,故移此耳。女憬然悟梦中所见必前妻也,命移儿至己所卧室,抚爱之,无异所生。后女竟无出,前妻子亦善事之。 (右台仙馆笔记六)

        6又曰:苏州陆墓村人某甲,当兵乱时,于途间得人家所弃子,畜之为子;比长,为娶妻。甲夫妇初不知子之父母为谁,其子并不知别有父母也。光绪六(一八八)年,甲妇病笃,死而复苏,呼其子语之曰:「我在冥中,见尔母乞还其子,我已许之矣。汝母某氏,汝父则尚在人间,姓某,名某,住苏州城中某处;汝宜携尔妇归,无使我失信于尔母也。」言已,遂卒。其子以为乱命,不之信。次日,有苏州人至,其姓名与甲妇所言同,索还其子,甲问:「事越二十年,何忽见索?」其人曰:「夜间亡妇见梦,言曩所失子,在君家,今向君家妇乞还,承其见许,故来此,愿与子俱归也。」甲问其家住何所,则亦符合,乃谓其子曰:「此真尔父矣!吾幸已有子,汝携妇以归,可也。」其子始泣谢而去。 (右台仙馆笔记八)

        7又曰:唐西姚氏一妇,贤而且才,实筦家政,春秋鱼菽之祭,皆此妇尸之。每祭前一日,必梦一妇人向之敛衽,曰:「我马氏也。凡遇祭祀,虽与诸尊属俱来,止能侍立于旁,而不得食。幸娘子哀怜,为设杯箸于末坐,且祝曰,马氏坐此,则我得与矣。」寤而不知马氏为何人,遍访之姚氏诸长老,始知姚氏之先有贱妾马氏,无所出,家祭不及焉。乃如其言,设杯箸,且祝曰:「马姨娘坐此。」至今循之。传称鬼犹求食,岂不信夫。 (右台仙馆笔记十)

        8王渔洋先生曰:睢州蔡侍郎石冈天佑,弘治中进士,方严正直,生平遇鬼神事甚多。汤荆岘先生斌言其为山西宪使时,行部至一驿,驿有鬼为祟,人不敢宿。驿卒以告,公叱之。比夜,秉烛独卧堂中,枕傍置一剑。三更时,忽风起,门洞开,有一人被发跪床下,公起坐,从容问之曰:「汝何人?果有冤枉,当告我,为汝理之。」鬼径起,由廊下出,拔剑随其后,廊外皆荒草断垣,至垣外眢井而殁,公卓剑识之,归而酣寝。及晓,从者皆至,公集众至其所,缒视,则有尸在焉,讯诸驿卒,云:「有某甲,向开店于此,移去数年矣。此井,其后圃也。」公立令捕至,至则具服某年月日有行客,携重资,宿其家,谋而杀之,投诸眢井,家以此致富,遂迁居。公立置诸法;自后,驿遂无他。 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  9又曰:寿光赵康敏公讷故第,为裔孙所鬻,屡易主矣;居者每见朱衣人于堂中,辄病。后某官张姓者,居之,初入宅,复见朱衣人,悲呢咄唶,张设拜,遥谓之曰:「公子孙自不肖,不能守先业,此宅且数易主人,与某无与。公生为名卿,何不达而屡次见祟耶?」言甫毕,朱衣以袂掩面,入壁而没,自是不复见。 (池北偶谈二十四)

        10又曰:门人金德纯言,故户部侍郎蔡弼汉公,尝使漠北。天色已晚,欲投宿处,而绝无人居;仓皇间,见大营栅,人马喧阗,因就之。有如大将者三人,坐帐中,其下甲士数十辈,跪进酥酪;方欲前,顾视其人皆无下颏,大惊而出,上马急驰;回视,营栅已不见,惟磷火无数,随其后追之,驰二十余里乃免;盖古战场云。(居易录二十九)

        11又曰:明末广州乱后,有周生者,市得一袴,丹縠鲜好,置床侧衣桁上。夜分将寝,忽一好女子搴帏,惊问之,曰:「妾非人也。」生惧,趋出。比晓,邻里闻之,竞来侦视,闻有人声自袴中出,若近若远;久之,形渐见,姿首绰约,若在轻尘,曰:「妾博罗韩氏女也,城陷,被贼俘掳,横见凌逼,骂贼而死。此袴平生所著,故附之以来,诸公倘见怜愍,为作佛事,当往生净土,永脱轮回。」言讫呜咽,众共叹异,乃为召僧礼佛,焚裤,自是遂绝。程职方石臞说。(池北偶谈二十)

        12又曰:李太宰容斋又说,合肥王通参纲思龄,殁于京师,其家已闻讣矣。有仆某,暑月卧堂上,中夜忽闻传呼自外入,须臾,驺从杂沓于庭;有官人升阶坐堂中,窃视之,乃主人也。屏息久之,传呼而去。比晓,视门户,尚扃闭也。思龄,顺治壬辰(一六五二)进士,以兵部主事假御史衔,巡视通仓,内升,终通政司参议。(居易录十五)

        13纪文达曰:戈荔田言,有妇为姑所虐,自缢死,其室因废不居,用以贮杂物。后其翁纳一妾,更悍于姑,翁又爱而阴助之,家人喜其遇敌也,又阴助之;姑窘迫无计,亦恚而欲自缢,家无隙所,乃潜诣是室,甫启钥,见妇披发吐舌,当户立;姑故刚悍,了不畏,但语曰:「尔勿为厉,吾今还尔命。」妇不答,径前扑之,阴风飒然,倏已昏仆。俄家人寻视,扶救得苏,自道所见;众相劝慰,得不死。夜梦其妇曰:「姑死,我当得代;然子妇无仇姑理,尤无以姑为代理,是以拒姑返。幽室沉沦,凄苦万状,姑慎勿蹈此辙也。」姑哭而醒,愧悔不自容,乃大集僧徒,为作道场七日。戈傅斋曰:「此妇此念,自足生天,可无烦追荐也!」此言良允。然傅斋荔田,俱不肯道其姓氏,余有嗛焉。

        14又曰:四川毛公振翧,任河间同知时,言其乡人,有薄暮山行者,避雨入一废祠,已先有一人坐檐下,谛视,乃其亡叔也;惊骇欲避,其叔急止之曰:「因有事告汝,故在此相待,不祸汝,汝勿怖也。我殁之后,汝叔母失汝祖母欢,恒非理见棰挞;汝叔母虽顺受不辞,然心怀怨毒,于无人处窃诅詈。吾在阴曹为伍伯,见土神牒报者数矣!凭汝寄语,戒其悛改,如不知悔,恐不免魂堕泥犁也。」语讫而灭。乡人归,告其叔母,虽坚讳无有,然悚然变色,如不自容。知鬼语非诬矣。

        15又曰:曹司农竹虚,言其族兄,自歙往扬州,途经友人家。时盛夏,延坐书屋,甚轩爽,暮欲下榻其中。友人曰:「是有魅,夜不可居。」曹强居之,夜半,有物自门隙蠕蠕入,薄如夹纸;入室后,渐开展,作人形,乃女子也。曹殊不畏,忽披发吐舌,作缢鬼状,曹笑曰:「犹是发,但稍乱;犹是舌,但稍长;亦何足畏!」忽自摘其首,置案上,曹又笑曰:「有首尚不足畏,况无首耶!」鬼技穷,倏然灭。及归途,再宿;夜半,门隙又蠕动,甫露其首,辄唾曰:「又此败兴物耶?」竟不入。此与稽中散事相类,夫虎不食醉人,不知畏也。大抵畏则心乱,心乱则神涣,神涣则鬼得乘之;不畏则心定,心定则神全,神全则沴戾之气不能干。故记中散是事者,称:「神志湛然,鬼惭而去」。

        16又曰:扬州罗两峰,目能视鬼。曰:「凡有人处皆有鬼。其横亡厉鬼,多年沉滞者,率在幽房空宅中,是不可近,近则为害。其憧憧往来之鬼,午前阳盛,多在墙阴;午后阴盛,则四散游行,可以穿壁而过,不由门户;遇人则避路,畏阳气也;是随处有之,不为害。又曰:鬼所聚集,恒在人烟密簇处,僻地旷野,所见殊稀。喜围绕厨灶,似欲近食气;又喜入溷厕,则莫明其故,或取人迹罕到耶?所画有「鬼趣图」,颇疑其以意造作:中有一鬼,首大于身几十倍,尤似幻妄。然闻先姚安公言:瑶泾陈公,尝夏夜挂窗卧,窗广一丈,忽一巨面窥窗,阔与窗等,不知其身在何处,急掣剑刺其左目,应手而没。对屋一老仆亦见之,云从窗下地中涌出;掘地丈余,无所睹而止。是果有此种鬼矣!

        17又曰:佃户何大金,夜守麦田,有一老翁来共坐,大金念村中无是人,意是行路者偶憩;老翁求饮,以罐中水与之。因问大金姓氏,并问其祖父,恻然曰:「汝勿怖,我即汝曾祖,不祸汝也。」细询家事,忽喜忽悲。临行,嘱大金曰:「鬼自伺放焰口求食外,别无他事;惟子孙念念不能忘,愈久愈切。但苦幽明阻隔,不得音问;或偶闻子孙炽盛,辄跃然以喜者数日,群鬼皆来贺;偶闻子孙零替,亦悄然以悲者数日,群鬼皆来唁;较生人之望子孙,殆切十倍。今闻汝等尚温饱,吾又歌舞数日矣。」回顾再四,丁宁勉励而去。先姚安公曰:何大金蠢然一物,必不能伪造斯言。闻之,使人追远之心,油然而生。

        18又曰:田侯松岩,言今岁六月,有扈从侍卫和升,卒于滦阳。马兰镇总兵爱公星阿与和亲旧,为经理棺衾,送其骨归葬。一夕,如厕,缺月微明,见一人如立烟雾中,问之,不言;叱之,不动。爱公故能视鬼,凝神谛审,乃和之魂也。因拱而祝曰:「昔敛君时,转多不备;我力绵薄,君所深知。今形见,岂有所责耶?」不言不动如故。又祝曰:「闻殁于塞外者,不焚路引,其鬼不得入关。曩偶忘此,君毋乃为此来耶?」魂即稽首至地,倏然而隐,爱公为具牒于城隍,后不复见。

        19又曰:司庖杨媪,言其乡某甲,将死,嘱其妇曰:「我生无余赀,身后汝母子必冻饿,四世单传,存此幼子。今与汝约,不拘何人,能为我抚孤,则嫁之;亦不限服制月日,食尽则行。」嘱讫,闭目不更言,惟呻吟待尽,越半日乃绝。有某乙闻其有色,遣媒妁请如约;妇虽许婚,以尚足自活,不忍行。数月后,不能举火,乃成礼。合卺之夜,已灭烛就枕,忽闻窗外叹息声,妇识其謦欬,知为故夫之魂,隔窗呜咽,语之曰:「君有遗言,非我私嫁。今夕之事,于势不得不然;君何以为祟?」魂亦呜咽曰:「吾自来视儿,非来祟汝。因闻汝啜泣卸妆,念贫故,使汝至于此,心脾凄动,不觉喟然耳。」某乙悸甚,急披衣起,曰:「自今以往,所不视君子如子者,有如日。」灵语遂寂。后某乙耽玩艳妻,足不出户;而妇恒惘惘如有失,某乙倍爱其子以媚之,乃稍稍笑语。七八载后,某乙病死,无子,亦别无亲属;妇据其赀,延师教子,竟得游泮。又为纳妇,生两孙。至妇年四十余,忽梦故夫曰:「我自随汝来,未曾离此,因吾子事事得所,汝虽日与彼狎昵,而念念不忘我。灯前月下,背人弹泪。我皆见之,故不欲稍露形声,惊尔母子。今彼已转轮,汝寿亦尽,余情未断,当随我同归也。」数日,果微疾,以梦告其子,不肯服药,荏苒遂卒。其子奉棺,合葬于故夫,从其志也。程子谓「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」,是诚千古之正理,然为一身言之耳,此妇甘辱一身,以延宗祀,所全者大,似又当别论矣。杨媪能举其姓氏里居,以碎璧归赵,究非完美,隐而不书。闵其遇,悲其志,为贤者讳也。

        20又曰:先太夫人外家曹氏,有媪能视鬼;外祖母归宁时,与论冥事,媪曰:「昨于某家见一鬼,可谓痴绝。然情状可怜,亦使人心脾凄动;鬼名某,住某村,家亦小康;死时,年二十七八。初死百日后,妇邀我相伴,见其恒坐院中丁香树下,或闻妇哭声、或闻儿啼声、或闻兄嫂与妇诟谇声,虽阳气逼烁,不能近,然必侧耳窗外窃听,凄惨之色可掬。后见媒妁至妇房,愕然惊起,张手左右顾;后闻议不成,稍有喜色。既而媒妁再至,来往兄嫂与妇处,则奔走随之,皇皇如有失。送聘之日,坐树下,目直视妇房,泪涔涔如雨。自是妇每出入,辄随其后,眷恋之意更笃。嫁前一夕,妇整束奁具,复徘徊檐外,或倚柱泣、或俛首如有思;稍闻房内嗽声,辄从隙私窥,营营者彻夜。吾太息曰:痴鬼,何必如是?若弗闻也。娶者入,秉火前行,避立墙隅,仍翘首望妇。吾偕妇出,回顾,见其远远随至娶者家,为门尉所阻,稽颡哀乞,乃得入。入则匿墙隅,望妇行礼,凝立如醉状;妇入房,稍稍近窗,其状一如整束奁具时。至灭烛就寝,尚不去,为中溜神所驱,乃狼狈出。时吾以妇嘱归视儿,亦随之返,见其直入妇室,凡妇所坐处眠处,一一视到。俄闻儿索母啼,趋出,环绕儿四周,以两手相握,作无何奈何状。俄,嫂出,挞儿一掌,便顿足拊心,遥作切齿状;吾视之不忍,乃径归,不知其后何如也。后吾私为妇述,妇啮齿自悔。」里有少寡议嫁者,闻是事,以死自誓曰:吾不忍使亡者作是状。嗟乎!君子义不负人,不以生死有异也;小人无往不负人,亦不以生死有异也。常人之情,则人在而情在,人亡而情亡耳;茍一念死者之情状,未尝不戚然感也。儒者见谄渎之求福,妖妄之滋惑,遂断断持无鬼之论。失先王神道设教之深心,徒使愚夫愚妇,悍然一无所顾忌,尚不如此里妪之言,为动人生死之感也。

        21又曰:海阳鞠前辈庭和言:一宦家妇临卒,左手挽幼儿,右手挽幼女,鸣咽而终。力擘之,乃释,目炯炯尚不瞑也。后灯前月下,往往遥见其形,然呼之不应、问之不言、招之不来、即之不见,或数夕不出、或一夕数出、或望之在某人前而某人反无睹、或此处方睹而彼处又睹,大抵如泡影空花、电光石火,一转瞬而即灭,一弹指而倏生。虽不为害,而人人意中,有一先亡夫人在,故后妻视其子女,不敢生分别心;婢媪童仆,视其子女,亦不敢生凌侮心。至男婚女嫁,乃渐不睹;然越数岁,或一见,故一家恒惴惴栗栗,如时在其旁。或疑为狐魅所托,是亦一说;惟是狐魅扰人,而此不近人,且狐魅又何所取义?而辛苦十余年,为时时作此幻影耶?殆结恋之极,精灵不散耳。为人子女者,知父母之心,殁而弥切如是也,其亦可以怆然感乎。

        22袁子才先生曰:德龄安孝廉知太仓州事,内幕某,浙人也,偶染时症。一夕,大呼曰:「归欤,归欤,胡不归!」察其音,陕人也。问:「何以不归?」曰:「无路引。」问:「何以死于此?」曰:「我宁夏人,姓莫名容非,前太仓刺吏赵酉远亲也。万里赍粮而来,为投赵故,赵刺吏反拒不纳,且一文不赠,故穷馁怨死于此。」问:「何以不缠赵?幕友与汝,宁有冤乎?」曰:「赵已他迁,鬼无路引,不能出境。缠他人无益,故来缠幕友,庶几惊动主人哀怜,幕友必与我路引。」德公闻而许之。召吏房作文书,咨明「一路河神关吏,放莫容非魂归故乡。」幕友病不医而愈。 (子不语五)

        23又曰:杭州北关门外有一屋,鬼屡见,人不敢居,扃锁甚固。书生蔡姓者,将买其宅,人危之,蔡不听。券成,家人不肯入,蔡亲自启屋秉烛坐。夜至半,有女子冉冉来,颈拖红帛,向蔡侠拜,结绳于梁,伸颈就之,蔡无怖色;女子再挂一绳招蔡,蔡曳一足就之。女子曰:「君误矣。」蔡笑曰:「汝误才有今日,我勿误也。」鬼大哭,伏地再拜去,自此怪遂绝,蔡亦登第。或云即蔡炳侯方伯也。 (子不语一)

        24又曰:有叶老脱者,不知其由来。科头跣足,冬夏一布袍,手挈竹席而行。常投维扬旅店,嫌客房嘈杂,欲择洁地;店主指一室曰:「此最静僻,但有鬼,不可宿。」叶曰:「无害。」径自扫除,摊竹席于地,夜卧。至三鼓,门忽开,见有妇人系帛于项,双眸抉出,悬两颐下,伸舌长数尺,彳亍而来;旁有无头鬼,手提两头继至。尾其后者,一鬼遍体皆黑,耳目口鼻甚模糊;一鬼四肢黄肿,腹大于五石瓠。相诧曰:此间有生人气,当共攫之,群作搜捕状,卒不得近叶。一鬼曰:明明在此,而搜之不得,奈何!黄胖者曰:「凡吾辈之所以能摄人者,以其心怖而魂先出也,此人盖有道之士,心不怖,魂不离体,故仓猝不易得。」群鬼方彷徨四顾,叶乃起坐席上,以手自表曰:「我在此。」群鬼惊悸,齐跪地下,叶一一讯之。妇人指三鬼曰:「此死于水者,此死于火者,此盗杀人而被刑者,我则缢死此室者也。」叶曰:「若辈服我乎?」皆曰:「然。」曰:「然则各自投生,勿在此作祟!」各罗拜去。迨晓,为主人道其事,嗣后,此室宴然。 (子不语一)

        25又曰:余窗友魏梦龙,字象山,后余四科进士。由部郎迁御吏,己卯(一七五九),典试云南,殁于途,归柩于西湖昭庆寺。其年十月,沈辛田观察亦厝其先人之柩于此寺,见前屋厝柩,旁列「云南大主考」金字牌,知为魏君,魏故辛田所善也。俄而吊客来,孝子当扶杖行礼,辛田弟清藻忽不见,觅之,昏昏然卧魏柩前,神色惨沮,扶归则寒热大作,病势沉重;医者下药方,开「人参三钱」,辛田心狐疑,未敢用参。至床前视弟,弟跃起坐如平时,拱手笑曰:「沈五哥,别久矣,佳否?」辛田怪而呵之,旁有二女眷视疾,清藻又手挥之曰:「两嫂请回避。愿借纸笔,我有所言。」与之纸,熟视,笑曰:「纸小,不足书也。」为磨墨,而以长幅与之,乃凭几楷书。曰:「梦龙奉命典试云南,从豫章行,至樊城,感冒暑热,奴子吴升不察病原,误投人参三钱,遂至不起。甚矣,人参之不可轻服也。樊城令某,经理丧事颇尽心力,使灵柩得还家。而诸弟啧有烦言,诬其侵蚀衣箱银两,殊不识好歹。家中所存只破书几卷,诸弟尚忍言分析乎?覆巢完卵,还望诸弟照应之。」书毕掷管而卧。须臾又起,提笔来将「人参不可轻服」数字,旁加密圈。辛田大惊,不敢为弟下人参。请魏家人来,以所书示之,皆骇叹,汗泪交下。寻弟病愈,问其索纸作书状,全不省记;但云:「病重时,见短身材、多须、而衣葛者入房,便昏然不晓事矣。」沈年幼,不及见魏君,所云者果魏君貌也。沈后中辛卯探花,卒不永年而亡。 (子不语二)

        26又曰:钱塘汤翰林其五,未遇时,应试贡院。僦屋而居,苦其狭小,见旁有大宅,封锁甚固,沓无人居。访之邻人,云:「此杭州太守柴公屋也,有恶鬼作祟,以故无人承买。」汤素有胆,曰:「借居可乎?」邻人笑其狂,亦无阻者,汤遂开锁启门入。见楼上有二桌四椅,楼西有竹箱,虽久无人居,而尘埃不积;汤心喜,即挈行李登楼,持一壶一棍,秉烛读书。至三鼓,阴风起于窗外,灯焰缩小,有披发女子,赤身喷血而进,汤挥以棍,女惘然曰:「贵人在此,妾误矣。」仍从窗出。汤喜,鬼已去,将解衣安寝,忽楼西厢内簌簌有声,视之,则此女从西厢出,手执裙袄艳色衣并梳篦等物,若将膏沐者,汤愈无恐,且饮且读书。有顷,女子梳妆毕,着艳衣,冉冉至前,跪诉曰:「妾负奇冤,非公不能为我白者。妾姓朱,名笔花,杭州柴太守妾也。正妻妒而狡,知太守爱妾,不敢加害;值妾产子时,贿收生婆于落胎后,将生桐油涂我产宫,溃烂而亡。妾儿名某,正妻取以为子,至今虽长成,并不知为妾之子。十年后,君为湖北主考,子当出公门下,公须以妾冤告之。妾尸犹埋此楼之东墙井边,有八角砖为记,可命其来此改葬生母。」并指竹箱曰:「此皆妾藏首饰奁具处也。妾亡时,太守哀痛之至,临去,吩咐家人勿持我箱还家,恐触目心伤故也。后有来窃取者,妾以阴风喝退之。今此中尚存三百金,可以奉赠。」汤为惨然,唯唯而已。后一如其言,楼上怪从此绝,而屋亦转售。 (子不语四)

        27俞曲园先生曰:梦香言其先德观察公有妾丁氏,始入室时,适购得大珠一颗,遂名之曰珠圆,而甚嬖之。早死,死后数日,观察丙夜未成寐,忽闻启户声,疑为穿窬者,披衣起坐以伺之,则丁氏冉冉至,坐床沿,默无一语,观察亦悲甚,不知所云;如是者,相对甚久。至天将明,丁氏乃缩小而灭,如烟之散于地。起视,则户扃如故,初未尝启也。观察自言:「他人虽见鬼,无如我之真切者,惜未一叩其冥中之情状也。」 (右台仙馆笔记九)

        28薛福成先生曰:黄河工次,每至水长之时,大王、将军,往往纷集,河工吏卒居民,皆能识之曰「某大王」「某将军」,历历不爽。同治七年(一八六八),捻贼张总愚窜入直隶山东交界,今伯相合肥李公扼守黄运两河,设大围以困之。当是时,各营兵勇不满十万,而汛地绵广数千里,人数不敷甚巨;贼以全力并冲一处,一处失防,则全局皆废,固非确有把握也。然竟以灭贼者,是时大雨时行,河水泛溢,平地积潦,往往盈丈;贼四面奔突,皆为水所阻,官军因得以合力痛剿,盖若有神助焉。李公调长江水师提督黄军门翼升率舢板炮船北上,至张秋,阻浅不能进;众人咸请军门诣大王庙行香,舟人忽报曰:「党将军至矣。」曰:「何在?」曰:「在河干。」先是北运河涸如平地,至是河水骤涌,船随水进,所向无阻,隐隐于数十步外,见一红旗在前,大书「党」字。军门祝曰:「此役若灭贼,必请于大帅,奏加封号。」于是李公调军门扼守,泊头镇至捷地坝,其河墙一百二十里。军门既至,审视形势,谓将吏曰:「吾水师力尚单薄;而汛地颇广;且运河水旺,尚无可虞;贼若由减河北窜,则大局坏矣。吾欲决捷地坝,引运河水入减河,则吾可高枕无虞!又恐居民不愿,致启争论。」正踌躇间。众又请军门拈香,曰:「大王现矣。」军门登河墙拈香毕,凭墙下望,见若有一蛇蜿蜒河侧,长不过尺余。或曰:「党将军也。」或曰:「杨四将军也。」或曰:「某某大王也。」方欲遣人谛视,忽对岸堤上有一蛇长十余丈,首如七石巨缸,鳞彩灿烂,三昂其首,骤闻天崩地塌之声,则捷地坝陷矣!运河水滔滔滚滚灌入减河,贼果北窜,阻水不得度,望洋叹恨而去。贼既灭,军门以语李公,请为党将军奏加封号,未及举行,但为奏请南书房书一匾额而已。及李公总督直隶,岁辛未(一八七一),畿辅大水。一日,天津吏民讙言:「党将军见于河干,请郡守县令往迎之。」县令让以坐轿,不肯入;郡守乃坐轿让之,送入大王庙中。既而大王、将军,陆续踵至,津民连日焚香演剧以侑之,已逾两月。李公谓属吏曰:「今值饥馑之年,物力艰贵;与其耗之演剧,不如赈济饥民;欲将大王将军送之河干。」正在商议,外间尚未知也。一优人忽自庙中戏台跳至台下,大言曰:「我党得住也,李少荃与我有旧,本是一会之人,戊辰之役,我为出力不少。灭贼成功,得有今日,乃既不为我请封,今者演剧为乐,复欲驱我,何太无情谊也!」言毕,优人偃卧于地,良久乃醒,问以前事,茫然不知。于是属吏力请李公听其演剧,凡三阅月而大王将军乃渐去。津民复相与醵钱,重修大王庙,焕然一新。

        29又曰,同治甲戌(一八七四)年,河决贾庄,山东巡抚丁稚璜宫保,亲往堵塞。以是年冬十二月开工,颇见顺手,而大王将军绝不到工。至光绪乙亥(一八七五)年二月间,险工迭出,用秸料至五千六百七十万斤,料至二百七十万斤;十三日后停工,待料占埽。连日西北风大作,大溜自引河直射口门,万夫色沮。十五日午刻,口门里许,河水清忽见底,毫发可鉴。十七日,栗大王至;越日,党将军至;又明日,金龙四大王至。自十六至十九日,桃汛忽发,口门深至五丈四五尺,种种奇险,兵弁员役束手相向。二十一日,大溜忽入引河,口门水势日平。二十三日以后,料大集,各大王将军亦云集两坝。二十六日,南坝搴开工;二十八日,北坝开工,是日,金门中流,忽浮黑鸭一对,游泳上下,几一时许,倏不复睹。河员谓系「抱鸭将军」,每遇堵口出现,最利。越日,复有「虎头曹四将军」端坐捆箱船上,形同绿蛙,而体较长,请入香盘,毫不惊跃。又有「杨四将军」者,状如蜥蜴,长祇寸余,双眸怒突,遍体生花,从檐际跃入宫保帽中,遣官送至大王庙;行七八里,伏不稍动,安坐供盘数日。三月初六日,寅刻,正两坝合龙,然坝基尚未压到河底,河水自坝下濆涌而出,形势岌岌。初八日,雷雨大作,共言:「陈九龙将军至矣。」是夜,雷雨不止,龙占打下丈余,随即添培高厚土柜边坝,一齐填压到底,即刻断流。盖人力无所不施,不得不借于神力也。闻河工凡见五毒,皆可谓之大王将军,如蛇、蝎、虎、蟾蜍,皆是也。然托于蛇体者为最多,但其首方,其鳞细,稍与常鳞不同;位愈尊,灵愈显,则形愈短。金龙四大王,长不满尺,降至将军,有长三尺余者。又如金龙四大王金色,朱大王朱色,黄大王黄色,栗大王栗色,皆偶示迹象,以着灵异,各就其神位之前,蟠伏盘中,而昂其首,或一二十日不动、或忽然不见,数日复来,其去来皆无踪迹。而鳞色璀灿,或忽然黄变为朱,朱变为绿,谓之换袍;或忽然死于盘中,谓之脱壳。其死蛇须送水滨,即自沉于河底,或数日后仍现于河干,盖其所附之蛇偶死,而大王实未死也。又有某大王,在盘中生数蛋而去者。此次大功告成,宫保即专折请加封号,奉旨金龙四大王封号,着礼部查照康熙二十三年加封天后成案办理;其黄大王、朱大王、陈九龙将军、杨四将军、党将军、刘将军、曹将军,着礼部一并议奏。并建立栗大王专祠,以答神庥云。

        30又曰:丁稚璜宫保在山东两次治河,前则侯家林工,后则贾庄工也。侯家林之役,大王将军来集工次,每日演剧敬神,有众蛇各就神位之前昂首观剧,优人或以戏单呈上请大王将军点戏,蛇以首触戏单所点之剧,往往按切时事,非漫无意味者也。而点第一曲者,必金龙四大王,其次第亦不稍紊。有总兵赵三元者,戟手谓人曰:「此皆蛇耳,何神之有?」言未已,忽叫云:「不敢不敢!」群趋视之,则有蟠其颈者,有绕其背者,咸劝总兵跪神座前自责,且愿演剧三日以赎罪,倏忽间,大王复位矣,然未见其去来之迹。贾庄之役,有某提督驻河干,忽见大鼋顺流而下,或谓「此元将军也。宜设香案望空叩祷,可获神助。」提督怒曰:「吾乃将军耳,彼区区介族,何足惧焉!」命军士举火枪击之,鼋遽返而上驶,若畏避者;提督方自鸣得意,忽见大小鼋数千,蔽流而至,波涛汹涌,提督正命举枪,则向所见之巨鼋已倏忽近岸,昂首濆沫,众鼋随之,奔流箭激,声势震荡,军士皆惊恐奔溃。提督知不可御,亟策马登高避之,而其所驻之河滨草屋十余间,皆被水卷去,沉汨无余矣。噫!宇宙间灵迹昭然者,莫如河神,彼武人粗卤,不知敬畏,幸而未降之罚,乃着异于俄顷之间,以示薄惩。神顾可慢乎哉!

        31天下之神祇多矣!而惟水神为最灵,急而求之,若可呼应,如天后、金龙四大王、洞庭君、杨四将军、王二相公、其最著者也;然予所见闻,则广西之三界神尤为灵异。按,神冯姓,浔之贵县人,生于北宋时。予昔自梧至邕,道过东驳塘,遥见江北村中有石峰三,若香炉烛台然,舟人指而告予曰:「此即神之故居也。」其生前神异,及没后感应,具载《广西通志》中,俗称「游天得道三界之神」,庙祀是处皆然;而惟梧州府城隔江三角嘴之祠最巍焕,盖漓左右三江齐汇于此,往来商贾,聚集如云,故虔祀者无虚日。予居梧久,曾数过之,神像须发半白,朝冠蟒袍而端坐,两旁侍从,俱狰狞甚,常有数青蛇,形如秤梗,出入神之衣袂,及从者领袖中。蛇嗜鸡卵,祀神者,必以主者为供,蛇蜿蜒出,吸而食之。人咸称为青龙将军,乃神之使也;凡江行者,有蛇见于舟中,则必以净盘贮之,供以香灯,其舟永无倾覆之虞。蛇倏去倏来,莫能测其踪迹。予后客武缘,武缘亦有三界庙,在县东街游击署前,颓废矣;沈益川夫子欲为重建,与予具香烛往告之,忽见香炉中蠕蠕动,则一青蛇出焉,盘旋而上,入于神座中。因太惊异,即日鸠工庀材,而捐资助料者如归市,遂不日成之。此予所目睹者也。广西水中多滩,若漓江之崇陵、右江之北门、左江之伏波,皆高至十余丈,水流如驶。俯视滩下,若井底然,尤为险峻,人咸比之川河;凡重载上滩,必结伴侣,合数舟人力,并挽一舟;此舟既上,复曳后舟。常有竭终日之力,仅上其一者,名曰打帮。而纤缆俱辫竹为之,其长数十丈;纤或中断,则舟随流而下,人与货俱糜碎矣。昔江西临川李秉裁押盐艘至桂林,打帮而上崇陵滩,舵工遥见纤缆中间忽作一结,疑此缆本是统长,何为有此?及上滩后收视之,则缆已至断,牵连者止剩一丝,一青蛇缠绕其处,故不至偾事耳。众感神灵默佑,诵神号而叩首船头者,声振大江。以香盘贮蛇,具牲醴拜之。次日,蛇忽不见。亦奇矣哉!予盖闻诸秉裁之叔丹臣宜民云。(听雨轩续记)

        32袁子才先生曰:林远峰曰:「天后圣母,余二十八世祖姑母也,未字而化。灵显最着,海洋舟中必虔奉之,遇风涛不测,呼之立应。有甲马三:一画冕旒秉圭、一画常服、一画披发跣足,仗剑而立。每遇危急,焚冕旒者辄应,焚常服者则无不应,若焚至披发仗剑之幅而犹不应,则舟不可救矣。或风浪晦冥,莫知所向,虔祷呼之,辄有红灯隐现水上,随灯而行,无不获济;或见后立云际,挥剑分风,风分南北。船中神座前,必设一棍,每见群龙浮海上,则风涛将作,焚字纸羊毛等物不能下,便令舟中称棍师者,焚香请棍,向水面舞一周,龙辄戢尾而下,无敢违者。若炉中香灰无故自起若线,向空而散,则船必不保。」余族人之父某,言其幼时逢漳郡官兵征台湾,祭纛教场中,某随父往观,见后端坐纛上,貌丰而身甚短;急呼父视之,已不见。(子不语续)

        33王渔洋先生曰:康熙二十一(一六八二)年,新城大水,城不没者三版。先高祖太仆公忠勤祠在南郭外,水已及阶,势将入堂室。司香火者张应祥,晨往视水,见一神人,朝冠朱衣,南面立,水竟不入。(池北偶谈二十六)

        34又曰:侯官门人林佶,字吉人,说黄公石斋初上公交车时,堕水,随福州南乌龙江中逆水而上,至福城北二十里白沙登岸。自言初不见水,至一宫殿,有王者,冕旒坐堂上,迎揖,命坐,示以金书二大字,审视之,乃「倪黄」也。是年壬戌(一六八二)登第,入翰林,与上虞倪文正公元璐同馆,交最善,后先后殉国以死。乃知江神之示,预兆之矣!先生继配蔡氏,能诗文,尤工书,书法与先生乱真;近始卒,年八十矣。(居易录三十)

        35俞曲园先生曰:四川石泉县刘氏女,许嫁同邑罗氏子,罗氏子与女同龄,年十五,遘疾而卒。女欲奔赴,父母不可,意常戚戚,家人虑其死,严守之。父母潜受他姓之聘,秘不使知,女微闻之,佯为欢笑,父母以为无他也。其明年三月十六日,距罗氏子殁周岁矣;适父母兄嫂俱外出,女挈其妹如邻媪家。先是,媪有子,失足堕江死,其妇闻之,亦投江以殉。盖其家屋后滨江,女素所知也。语媪曰:「顷伤于手,闻媪后园多药草,愿往求焉。」妹时年十二矣,诧曰:「姊伤手,吾奚不知?」索观之,女敛手袖中,不使见。旋乞火燃香,执之而出,媪诘:「何为?」曰:「辟秽气耳。」妹觉有异,从之出后户,女插香于地,拜且泣。妹问之不答,趋走江边,妹掺执其袪,女急解外衣,掷付妹曰:「好事父母,吾去矣!」一跃入水。其族祖刘翁,自隔江望见之,疑是女,急使人援之出,面如生,而气已绝。其上下衣,缝纫不可解,亦不甚沾濡,但肩背间有方尺许者稍渍水耳。蜀俗:死于外者,不以尸入室。议殡于门外,其嫂曰:「小姑从容就义,虽死犹生,请以尸入,我任其咎。」乃奉尸侇于堂,亲故来吊者,咸叹美之。而父母所许之某氏子亦至,愿一见其面,或曰:「不可。」或曰:「是固旧姻也,庸何伤。」时女已小敛,某氏子至女侧,女口鼻忽出血噀其面。某氏子惊仆,舆归,逾月竟死。道光壬辰(一八三二)年,有司以女贞烈闻于庙,旌其闾;命下之前一夕,其母梦女来曰:「女奉上帝命,为湔江之神,不克在父母左右矣。」语已而拜,拜毕,有从者数十辈为女易冠服,色皆纯白;衣竟,欲去,母挽留之,忽然而寤,以为积想所致。而湔江中有人堕水者,往往遇神人拯之而免,其神人之状,则少女而白衣,乃知即刘女也。嗣后灵迹甚着,邑人醵金建庙,颜曰「湔江水神庙」,香火颇盛。至乙未岁(一八三五),其侄刘斗山明经自他所闻其里火,不及车马,徒步而归,未至家,已暮矣。至一桥,见有人迎面来,肥而短,其身正方;既过,念世间安有如此人,岂鬼耶?回顾之,见两磷火大如桮,投之以石,其人复来,与相对而立,磷火荧然,瞋目视之,则缩小如豆,稍瞬,复大;如是久之,其人长啸而去。斗山不觉自随之行,俄闻水声,悟曰:「此必溺鬼也。」却立不前,而昏无所睹,觉有数人牵曳之,正危窘间,忽闻呼曰:「娘娘来矣。」皆散去,有人抚其背曰:「儿何选事(选事,犹言喜事也)耶?彼不相侮,击之何为。幸儿有后福,彼尚不敢肆;否则,吾来亦无及也。儿可速归,慰汝祖母,且告家人勿迁吾墓。」斗山豁然如梦醒,知为其姑也。归,入门,则祖母方泣,询之,言梦汝姑来,是以悲也。女墓滨水,其旁多他姓冢;葬后,江水啮其处,成一小屿,四面皆水环之,似不欲与相混者。家人虑其沦入水中,议迁葬,闻斗山言,乃止。后斗山二子方幼稚,自邻村归,春涨暴至,陷于水,有女子抱持之,行半里许,登岸,语之曰:「我乃尔祖姑也。」斗山之母叹曰:「吾小姑已成神,尚不忘母家如此乎!」斗山之母,即前此定议殡女尸于堂者也。斗山于丁酉(一八三七)岁得拔贡生,神所谓有后福者,其谓此耶!余与斗山有同岁之谊,亦尝相识于吴中,此事则斗山言于徐诚庵,诚庵笔之于书,故余得知之。(右台仙馆笔记九)

        36黄钧宰先生曰:金龙四大王,姓谢氏,越人。为民捍灾,赴水而死,灵爽赫奕,累请封锡,因神行四,故曰「四大王」,化身常为金色小蛇,故曰「金龙」。北方舟子皆敬之,见有金蛇方首者游泳而来,必以朱盘奉归,祀以香火,可保一方安吉。南河每岁霜降,以安澜故,演剧赛神,居民辄见神来,供奉高座上,杂书戏目进之,神以口衔一二,即知所点之剧;香花果品,有飨有不飨;不敬不洁者,必不至。一日演剧,河帅某公见之,河帅揖,神亦点首作答礼状。第其来也可知,其去也不可测,或供之盘中,瞬息不见。或风雨交作,众人闭户守之,启视已没。(金壸浪墨)

        37王渔洋先生曰:寿光刘毓桂,字秋士,与其弟胤桂云子同中顺治壬辰(一六五二)进士,仕为扬州府推官,有善政,罢归三十载。临淄某生者,素不相识,一夕梦道遇官府,驺从甚盛,或指示曰:「莱州府新城隍神往赴任耳。」问「谁何?」。曰:「寿光刘公秋士也。」醒而怪之,遣人至寿侦消息,则刘以是夕卒矣!李中丞说。(居易录四)

        38又曰:顺治中,蒲州秀才裴还卿,读书芮城,与任公子者为友,任豪贵,武断乡曲,一旦为人击其首死,既数年矣。裴再馆芮城,一日,昼寝,梦任至,款洽如平生,但云:「有一事在城隍处,非兄不能为我直之。」不得已,随之行,倏至一公廨,仪卫森肃,庭上一官人,冠冕坐,睇视之,即故交蒲阪王秀才也。裴直前语以任生云云,王作色而起,转入厅事后;裴随入,王以门拒之,不得,乃诘曰:「公堂何地,而兄顾私语相属耶?然兄,故人也,当不辱命。」语稍洽,裴因问:「顺治纪年有几?」王疾语曰:「十八。」亟挥出,令人送归;既觉,秘不敢示人。后顺治十八年辛丑(一六六一),世祖升遐,裴始语人云。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  39俞曲园先生曰:德清蔡骏甫兆骐,余前母蔡夫人族侄孙也。年二十九时,病中梦见二吏持文书来召之,偕往至一处,似大官牙署,导之入谒;旋又导入一室,中设公案,即请蔡坐,蔡曰:「吾诸生,安得坐此?岂吾死而为神欤?吾子尚幼,家事未了,奈何?」泫然泣下。二吏曰:「君既不欲,宜以文字自陈,空言无益。」蔡即援笔作数百言,授吏持去,已而复来,曰:「为君丐缓二十年矣。」复导之出,而寤,病亦旋愈。光绪庚辰(一八八)岁,蔡以知县需次江苏,奉使至镇江,时丹徒令冯君已亭亦同县人也,下堂伤足,遂言于太守,使蔡代行县事。及岁将尽,蔡忽感疾,梦中又见前二吏来召。寤而语人曰:「吾今年四十九,距前梦适满二十年,吾其死乎!」或慰之曰:「梦不足凭,即使有之,前可丐缓,今胡不可!」蔡乃为文请再缓二十年,且曰:「如数尽难延,某有四子,请各假其五年之寿,即可延二十年矣。」其文蔡自属稿,使幕客润色之,即焚于丹徒城隍之庙。已而病果有闲,能饮糜粥,自幸不死矣。至正月十二日晡夕,忽张目谓侍者曰:「噫!吾仍不得免乎?迎我者至矣。」问「何所见?」曰:「来者甚众。各执镫笼,有山东即墨县城隍字。」明日日加午,遂卒。蔡自幼有干才,为乡里所重,甫得一官,而不永年,人皆惜之。(右台仙馆笔记十三)

        40又曰:沈仲复廉访之弟焘,字叔和,官顺义县令,霸州牧。丁所生母忧,去官,服阕,以候缺,久居京师。喜为诗,又善饮酒,酒朋诗友,坐上恒满。临终前数日,犹与客饮酒赋诗,甚乐也;次日,忽语客曰:「行与诸君永别矣。」客惊问故,曰:「吾昨梦顺义县城隍之神言,将受代,代之者即君也。我意不欲,神曰:君久当为神,徒以有老母,故稍缓之耳。老母终,岂得不赴?吾曰:我尚无子。神曰:有子无子,细事耳,何足论。其言如是,故知不免也。」客以妖梦解之,然自此日以委顿,至卒之日,沐浴剃发,易衣而卧,问曰:「已齐集未?」俄,又曰:「既齐集矣,我即去。」言已,遂瞑目而逝。后数年,直隶大饥,朝廷发金赈之;顺天府所属一县令,干没入己,事发,畏罪,仰药死。时有某君,亦县令之候缺者也,以生人为冥官,至是,语人曰:「昨日会诸神鞫某县令,顺天府所属六州二十一县城隍咸在,我识其一人,顺义县城隍,沈叔和也。」某君素不知沈君临终之语,而其言乃与之符,是可异矣。(右台仙馆笔记十四)

        41又曰:闵斗阳司马世魁,归安晟舍镇人,官云南府通判,升同知,一生正直不苟,居官亦多善政。年老,乞归,其卒之前一日,有里人死而复苏,告其家人曰:「阴间路黑,不能行,有人语我曰:明日闵公赴云南府城隍任,舆从不少,必有灯火前导,可随之往;沿途有供张,并可得酒食。」次日,公无疾而终,里人亦死。死后,见梦于其母曰:「今日从闵公俱行,不愁昏黑,且幸为公录用,不落寞也。」此事余闻之闵君小圃,即其族也。凡人之聪明正直者,殁则为神。理固可信。(右台仙馆笔记八)

        42陈其元先生曰:慎庵名德承,浙之山阴人,居心仁恕,律身廉谨,胸中肫然粹然,不设城府。以簿尉起家,历官州县,所至有惠政。同治二(一八六三)年,今相国李肃毅伯方抚吴中,以循良荐举,特旨擢知府;数年间,署松江常州苏州江宁镇江府事,贤声噪一时。辛未(一八七一)三月,由镇江得代来苏,卧病邸舍,时余自新阳调摄上海,以邑太繁剧,意不欲往,慎庵顾以大义相劝;盖慎庵之季女,乃余长子妇也。五月,余将赴上海任,慎庵以病剧归里。六月,慎庵卒;七月,儿子至绍吊丧,还,缕述其临殁情形,余为之惊叹不已。初,慎庵以疾甚归,后疾日以平,第精神疲乏,未能出户耳。六月初旬,晨起,谓眷属曰:「帝命我作总管神。有差官四人来迎赴任,可速具筵款之。」家人闻之,疑信者半,乃设羹饭祀之大门外,大门距内室远,慎庵室中忽怒曰:「四人皆官,远来接我,奈何待以野鬼之礼?」促向中堂设席以享,乃可。众惧,从之。祭讫,屈指计曰:「二十日太促,二十二日辰时可矣。」越一日,又言「山会二县城隍神为之饯行,待以上官之礼,辞之不得」云云。自是十余日,举动如常,亦无病状。至二十二日向辰,呼诸子,令催合家眷口齐至榻前诀别,诸子惶遽,以为疾作,将呼医,则槌床怒曰:「我且死,岂医者所能活乎?」比家人齐集,举目周视一过,泊然而逝,与半月前所克之期,丝毫不爽。于是苏人曰:「钱公作我郡城隍矣。」常人亦曰:「钱公作我郡城隍矣。」今松江常州二府,思其旧德,皆呈请祠名宧焉。先大夫尝言,闽中同官言可樵司马朝鏕临殁,自书一联云:「始笑生前,徒自苦耳;既知去处,亦复陶然。」以为去来自如。呜呼!若慎庵之自定死日,可不谓之去来自如耶?

        43又曰:青浦城隍神,为明方伯上海沈公讳恩。公清风亮节,彪炳郡乘,殁为明神,灵爽丕着。有苏人以藩掾来提饷者,游于寝宫,颇加媟慢;是夜,忽哀号叩首,遍身杖痕,其从者亟命舟载归。未及家,即死。此事见《青浦县志》。公墓在上海,青浦人恒醵资前往修理,至今不废。

        44袁子才先生曰:长洲顾某以父久病,祷于神,愿以身代。一日,梦城隍神遣隶摄至署前,不得即入;见有肩舆远来,顾侧立以待,乃其师也!自舆中出,执手慰劳,且曰:「余已为某方土地,生何事至此?」顾具以告。曰:「此大孝,吾当为汝白之。」良久,出曰:「今日神有事,当改期。」遂苏。越日,隶摄如前,至则神召入,问其父病状,对曰:「骨瘦如柴。」神大怒,趣隶杖之,顾不解,呼冤;未几,内送一纸条出,神见之,色始霁。曰:「汝父设药肆,某年大疫,不索药值,功德甚大;且怜汝孝,可以延寿一纪。」顾谢而出,问旁人:「神何以怒?」曰:「兽中惟豺最瘦,世人多讹作柴。神始闻之,以为比父于兽,故怒。赖幕客辨明,乃免。」署前所见诸人,皆其乡先辈以刑辟死者,一人被缧绁、一人将递解远行,顾不识,问之,曰:「此原任知府某,为其部民所诉,张公为桂林府城隍神,移牒取之耳。」问:「张公何人?」曰:「余亦忘其名,尝任云南粮储道,今河南巡抚毕公舅氏也。」张名凤孙,字少仪,长洲人;与余同举鸿词科。少时有张三子之目,三子者,孝子君子才子也。生平多厚德,宜其为神矣。(子不语续)

        45又曰:乾隆己丑(一七六九),两淮盐院图公思阿到任。清操卓然,每日用三百文;遇商人,和平坦易,慈爱谆谆,人以为百余年来无此好盐政也。年七十三,殁前三日,遍召幕客戚友曰:「吾将归去,君等助我摒挡鹾务,以便交代后人。」众咸疑之,以为谰语。公笑曰:「吾岂欺人者哉!」临期,自草遗本毕,沐浴冠带,趺坐而逝。三七之期,群商往哭,其妾某夫人遣人问曰:「诸位老爷可知道天下有恩州府否?」曰:「有,此州在广西省。未知夫人何故问之?」曰:「妾昨夜梦老爷托梦云,我将往思州府作城隍,上帝所命。」于是众商哗然,知图公果为神,又不知何缘宦此远方也。(子不语四)

        46俞曲园先生曰:长江水师提督黄公翼升,迎养其太夫人于金陵。太夫人偶得疾,梦神人告曰:「我因寇乱,身陷狮子街井中。如能救拔,必有以报,疾不足忧也。」太夫人觉,言所梦,公命人浚井,果得一石像。询之土人,曰:「从前江宁城中本有石将军庙,毁于贼,失其像,今所得者,即是也。」公因为立庙井,颇着灵异,至今香火不绝。惟石将军不知何人?相传为东晋人司马流,按《晋书苏峻传》:「峻遣将韩晃、张健等袭姑孰,进逼慈湖,杀于湖令陶馥、及振威将军司马流。」其它无所表见。千百年后,尚能庙食人闲,亦可异也。(右台仙馆笔记八)

        47又曰:有汪某者,习申韩家言。其人固长者也,夜为冥官治冥中事,三人共之,皆服本朝衣冠。其中坐着,帽顶以珊瑚,汪则坐其左。一夕,有女鬼披发号哭,持状呈于中坐者,中坐者命持至汪前,汪阅之,所讼即汪也。先是汪在某县幕,有女子为人调戏而自尽者,调戏之人例得死罪,汪改易其爰书中一字,而罪人灭一等,免死。故女鬼讼之,汪以其事涉己,仍使呈中坐者,中坐者与鬼语良久,鬼大笑而去,汪不知为何语也。及明日,某县以重修县志,请汪秉笔,汪乃悟鬼笑之故;因为此女立传,备言其本末,载入县志。(右台仙馆笔记七)

        48又曰:溧阳崔澐,贫甚,无以为家,寄居僧寺读书;至丙夜,忽闻寺后山上有车马声,启后户视之,无所见。俄而声益近,有人叩户曰:「小吴王至。」崔延之入,知其非人也,不敢发问,客曰:「君毋怖,我广西人,亦读书,籍诸生,为贼劫至江南后,入官军中,从张将军战死于此。闻君读书,窃所爱慕;山中无佳侣,冀聆雅音,聊慰幽寂。」又曰:「上帝命我主此山,封我为小吴王,我亦不复更念人间世;惟有一女,年十五矣,小名阿鸾,今流落在广东香港,君可至彼访之,如不嫌鄙陋,即以备箕帚可也。」言已,别去。崔怪之,欲从其言往访女,然以道远,资粮扉屦,猝不易办,故未果也。居无何,小吴王又至,语崔曰:「君其无意乎?」崔以情告,曰:「君患无资,何不早告?此山之南有窖金,可发也。」即指示其处,崔发之,得白金五千两,乃如广东,访阿鸾于香港,果遇之青楼中,年未破瓜,犹处子也,风姿娟秀,粗通文翰;惟自幼流离,不自知其家世。崔以三千金赎之归,遂为夫妇。此事余闻之朱君孔彰,朱闻之于曾蓉舫,曾亦溧阳人,与崔相识也。(右台仙馆笔记八)

        49又曰:仁和魏芸阁士龙,余甲辰(一八四四)乡榜同年也,魏为是科解元,其岁年已六十矣。生平邃于经史,而旁通禅学,每日晨起,必先诵《金刚经》一遍,寒暑不辍。道光庚戌(一八五)岁,年六十有六,凭几诵经,端坐而逝,右手犹作展卷之状。卒后有传其为神者;其门人蔡小酉孝廉祖武为龙游校官,一夕梦入公廨中,见魏与项侮侣先生并坐于上,旁列小几,蔡至,为之起,且曰:「君来大好,此间案牍甚繁,可分劳也。」其时蔡尚无恙,越三日即逝。项先生名名达,亦仁和人,嘉庆丙子(一八一六)科举人,先通奉公同年也。(右台仙馆笔记七)

        50又曰:闵君希濂,字一瀛,与余甲辰(一八四四)岁同举于乡者也;尝于夏日,在书斋疲倦假寐,瞢腾中,若有人持名刺来请者,从之,至一处,宫殿巍峨,兵卫森列,登其阶,见堂上有古衣冠者二人,本朝衣冠者亦二人,皆南面坐,其两旁列坐者十数人,惟末坐虚焉,持刺者引闵登堂三揖,坐者皆为之起,即引之至末坐曰:「此君坐位也。」少顷,有吏持文书并以笔墨来,分授两旁坐者,而闵亦得一卷,其卷首书「吏部天官增减司闵」八字,卷尾亦如之,吏请于卷首闵字下书一「奉」字,卷尾闵字下书一「行」字,而中间文字,不使展阅;书已,吏持去,坐者皆散。前持刺者又引闵至一处,有屋三楹,额曰「增减司」,告闵曰:「此君之署也。」送之出门而醒,自是频梦至其地,事毕即醒,闵从不与人言,惟所亲者得闻之。暨咸丰之末,江南大乱,镇江府城陷于贼,闵时寓沪上;一日,梦有伟丈夫来见,与之谋克复镇江,闵曰:「书生不谙军旅,何能为?」其人曰:「行军贵谋不贵勇,君其无辞。」旋有诸将戎装而来,请命「从何门入?」闵梦中率尔曰:「从东门入。」皆曰:「诺。」俄而身履戎行,搴旗斩将,大捷而还,则身固卧逆旅中也。觉劳顿殊甚,静卧三四日,乃起,果闻官军收复镇江矣。自是不复梦至增减司治事,闵后为石门教谕,寿终于官,亦无他异。(右台仙馆笔记八)

        51王渔洋先生曰:门人张联元、锺祥人,言故兴献王陵极灵异,流贼过承天,将发陵,忽白日昼暝,风雨雷电,霹雳交作,震死数人,贼骇惧而止。鼎革后,有诸生某某饮于陵下,醉为谴语,归即死。(居易录四)

        52又曰:太仓吴梅村伟业祭酒,辛亥(一六七一)元旦,梦上帝召为泰山府君,是岁病革,有绝命词云:「忍死偷生廿载余,而今罪孽怎消除;受恩欠债须填补,纵比鸿毛也不如。」余三章不具录。时浙西僧水月,年百余岁,能前知,先生病,亟拏舟迎之至,则曰:「公元旦梦告之矣,何必更问老僧?」遂卒。(池北偶谈十一)

        53又曰:吕少卿祖望沧州人,顺治壬辰(一六五二)进士,康熙乙巳(一六六五)冬,病亟。梦天帝召为东岳之神,力辞不获,因订后期;遂引疾归里,舟过张家湾,忽沐浴更衣端坐,曰:「时日近,吾将去矣!」遂瞑,舟中人隐隐见空中鼓吹驺从甚盛云。(池北偶谈二十六)

        54陈其元先生曰:吴少村中丞昌寿少负奇气,踔厉风发,魁硕类武夫。与余居相距不里许,晨夕过从;同治丁卯(一八六七),少村奉广西巡抚之命,抵粤未半载,遽尔骑箕。国家失此宝臣,朝野惜之,相传少村没后,其幕友绍兴俞君方家居,正欲午餐,忽舍箸起立,若为接物者,继又作折信之状,戚然曰:「吴中丞书也,中丞以任所公事殷烦,仍邀我前往襄理;然昔在南方,帆樯甚便,今北路,非车马不可,此非我所习,奈何!」其家人曰:「闻吴中丞殁矣!安得来请?」曰:「中丞今已为冥官。」家人曰,何不辞之?曰:「不能也!」曰:「盍祷于城隍神请其代辞乎?」曰:「渠官甚尊,非城隍所能企及。然我往,须得某厨侍我耳。」是夕俞君卒,次日,某厨亦无疾卒。

        55又曰:青蛙神,杭俗称之为「青蛙将军」,或云「金华将军」。蛙不恒见,见则视其色以占吉凶。余自道光戊子(一八二八),在杭读书三年,习闻其说,未之见也。甲辰(一八四四)夏,铨授金华县训导,到杭领凭,寓金刚寺巷金宅书馆内。是日杭人迎元帅会,街衢充塞,夜犹演剧未已。余不往观,而与主人奕棋,将三鼓矣,忽仆人坌息至,谓余卧室内青蛙将军在焉。于是金氏合宅老幼奔走往观,余谛视之,只一青蛙踞于案头,余曰:「蛙耳。」众曰:「不然,身有金点,足分五爪,此将军也。」遂具香烛,供以烧酒,众罗拜于下。蛙略不为动。久之,跃至杯畔,以两爪据杯沿,若呼吸状;又久之,身色渐变为淡红,腹下则灿若金色。众皆曰:「将军换袍矣。」乃舍杯,缘案后所悬画幅而上,直至顶格,踞坐良久。时已将四鼓,余倦甚,拟睡。金氏乃以盘祝而下之,盛以漆盒,裹以锦袱,男妇持香提灯,送至巷口金刚禅寺中。寺僧迎至佛前供定,解袱启盒视之,则已渺矣,此事为余所目击者。

        56吾邑焦山之麓,保济侯戴公祠在焉;侯之生殁事迹及历代褒封,载在邑志。宋元以来,阖邑士民咸崇祀之,庙貌巍焕,而后楼则奉侯之真身。乾隆十年(一七四五)四月下澣,予家商农先生扶乩,侯降而言曰:「邑有大灾,吾固请于上帝求免,而愿以身殉之,帝已许我矣。」众异之,而不省所谓,惟书神语于庙,劝人修省而已。至五月朔,夜,忽殿内火发,延及真身,楼皆成灰烬。而道士卧室在殿东偏,相距不及丈,檐际皆焦,屋竟无恙。予于次早往观,心窃异焉。众回思乩语,益神之,共谋重新其庙。于是捐金者、效力者,奔走恐后。闵中木商沈某,以黄椐数筏来乍浦,有购其四株为堂柱者,大可抱余,购价将成矣。商夜梦一人,衣冠甚伟,面耀耀有光,谓之曰:「此木系吾屋柱,数已预定,不可他就也。」商晨起,告诸牙行主人,正谈论间,吾邑为侯建庙而市木者适至,问:「主人有大黄椐乎?」商询所用,则庙柱也。问庙神之状,即昨夜所梦者也,商骇甚,以木助之,即今殿上四大柱是已。四阅月而庙成,所余尚千余金,因于真身楼后辟一园,上至山巅,以为游人登览之所。商农先生叙侯降乩事,勒于石,而嵌诸前殿右,壁至今尚存。(听雨轩杂记)

        57袁子才先生曰:嘉兴钱汝器太傅,文端公第七子也,选陜西武功令,抵任后,不数月以疾卒。卒之前一日,旦起,告家人具汤沐朝服北向九拜,复东向九拜。家人问故,曰:「北向所以谢主恩也。东向者,余出都时,过蒲州宿西门外禹庙,梦禹王召我为水神,居西海祠。余固辞不获,定于明日当去。」次早,果端坐而逝,时壬寅(一七七二)九月十七日也。先是有郭生者,盩厔人,明慧善歌,为钱所眷,孙君渊如亦善之,旋以他事逸去。后孙在朝邑令庄虚庵所,接郭生书云:「九月过解州,梦钱七公子来,仪卫甚盛。告余云:将赴任西海神,如申旦之约(申旦自夜达旦也),无间幽明,当访我于蒲州南郭外。」言讫而寤,若梦中言果真,公子当不在人间矣!时孙正访生消息不得,接此信,即日脂车渡河,至蒲州相访,果有西海祠建于至元十二年,现在重修落成,方徘徊间,忽郭生自廊庑出,相与叙述前事,共相悲喜,因酾酒洁羞为文祭云:「昔者巨卿死友,厥有素车之驰;子文酒徒,无损成神之骨;恭闻故实,不谓逢君。」阳湖洪孝廉亮吉,亦吊以诗云:「少年有愿须先偿,既入神籍何能狂。」(子不语四)

        58又曰:嘉兴盛百二,丙子(一七五六)孝廉,受业于沈椒园先生。沈殁数年,盛梦游一处,见椒园乘八轿,仪从甚盛,盛趋前拱揖,沈摇手止之;随入一衙门,盛往投帖求见,阍者传谕:「此东岳府也,主人在此作部曹,未便进见。」盛知公为神,乃踉跄出,见柳阴下有人彷徨独立,谛视之,椒园表弟查某也。问:「何以在此?」曰:「椒园表兄招我入幕,我故来。及到此,又不相见,未知何故。我有大女明姑,冬月将出嫁,我要过此期才能来。而此意无由自达,奈何?」盛曰:「若如此。我当再扣先生之门,如得见,则并达尊意,何如?」查曰:「幸甚。」盛仍诣辕门,向阍者述所以又来求见之故,阍为传入,顷之,阍者出曰:「主人公事忙,万不能见。可代致意查相公,速来速来,不能待至冬月。即查大姑娘,亦随后要来,不待婚嫁也。」盛以此语覆查,相与歔欷而醒,是时春二月也。急往视查,彼此述梦,皆合。查怃然不乐,其时查甚健,无恙。至八月间,查以疟亡;九月间,查女亦以疟亡。(子不语四)

        59梁君浩然,山左人。官严州府,廉介有守。退衙,课仆艺蔬以自给,百姓德之。擢宁绍道,初莅任,见一白须老人,手持禀帖,跪谒岸左,喝问司阍:「何不传报?」众悉无所睹。三日后,方视事,忽闻空中鼓乐声,彷佛见驺从骈集,云:「迎新官赴任。」即日无病而卒。父老有见梦者,知即为彼土之神云。(莼乡赘笔)

        60莲池大师曰:少冢宰定宇赵公,与云南巡抚陈玉台同年。公以万历丙申(一五九六)三月望日捐馆,时玉台在任,因内人病,扶乩请神,神判以死,因恳乞救援,神云:「五殿阎君方新任,其人刚正,不可干以私,无以为也。」问:「新任何人?」曰:「常熟赵某耳。」俄而讣至,则任期与讣期吻合,陈大惊异。或曰:「阎王带福带业者为之,定宇盛德士。亦有业乎?」噫!地藏菩萨言:「我观阎浮提众生,举足动步,无非是罪。」焉得无过?昔闻一僧,有天符召作阎王者,僧惧,大起精进,一心念道,符使遂绝。嗟乎!古称韩擒虎「生为上柱国,死作阎罗王。」又近代传闻郑澹泉司寇,死作阎王,杭州太守周公死作城隍,此常事也。(竹窗三笔)

第六章  畜生道
 

        畜生者,又云旁行,皆负天而行。由其先造作增上愚痴身语意十恶行,往彼生彼,禀性闇钝,不能自立,为人畜养,故名「畜生」。然胎、卵、湿、化,水、陆、空、行,遍满人间,山野泽中,欲、色界天,修罗地狱鬼趣中,皆悉有之,是故以「旁生」译之,由不属畜养者多故。《正法念经》云:「种类不同,有四十亿。复有蜎飞蠕动,微细昆虫,非数所知者,皆名旁生。其形大小各异,饮食亦殊。」如经所说,畜生种类,各各差别;业因得报好丑,亦各不同。如龙麒麟凤,孔雀鹦鹉,山鸡画鴙,为人所贵,情希爱乐。如豺狼虎豹、猕猴蚖蛇枭鸱等,人所恶见,不喜闻声。而寿极长者,不过一劫,如大龙王等;寿极短者,不过蜉蝣之虫,朝生暮死,不盈一日。中间长短,岂能定之?若其业未尽,舍身又复受身。故舍利弗尊者,观一鸽,过去前后,各八万劫,犹不脱鸽身;复见祗陀林石上,众多金色蝼蚁,七佛已来,尚不能离于蚁身。故知「一失人身,万劫难复」,此之谓欤。

        1王渔洋先生曰:邯郸人侯二,素不孝,其母以米施乞者,二见而怒,痛捶而逐之,妻子泣谏,不听。未几,二遍体生毒疮,溃烂而死,梦告其子曰:「我以忤逆不孝,罚往京师宣武门,西车子营张二家作猪,汝可速往赎归,迟无及矣。」子如其言,至京师宣武门访张氏,果有牝豕,适生数子,其一,猪身人面,有髭,貌如其父。子痛哭,述其故,愿以十金赎归,张不听而杀之。此康熙三十九(一七○○)年事。(香祖笔记七)

        2又曰:临清胡给事某夫人,尝梦道士三人跪伏求救。以告给事,给事未之信。诘旦,入署,道遇市僧驱牛三头,见给事舆过,三牛跪于前,若乞哀者;问之,则将入屠肆矣!捐白金九两赎之,置放生池上。是夕,夫人复梦三道士来谢。

        3京师一妇人死,见梦其女甥曰:「吾今为羊,在某处,汝赎我。」如言赎之,置池后。夕又见梦曰:「感赎吾命,更劳诵经超度,我当往生。」翌日,延僧于池上诵经咒,羊亦随僧徒拜佛,佛事毕,而羊死矣。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  4俞曲园先生曰:休宁朱村有朱姓者,贾于外。父母早死,妻许氏,在家偶以鸡卵十余枚使鸡母伏之,久之,不出。一夕,许梦见舅姑自外至,皆以红帕首,而颜色愁惨;许欲启问,倏至埘[*]间而隐。明旦,往视,则二雏出壳矣。悟曰:「此必翁姑也」。对之流涕,乃溺而死之,即延僧诵经三日,求免翁姑之罪。数月后,复梦翁姑来谢曰:「我二人以生前杀生过多,冥司罚作鸡,使受汤火之苦。今幸新妇代为忏悔,仍得转生为人矣。」(右台仙馆笔记十一)

        5又曰:马氏妇,湖南人,其姑病且死,妇泣曰:「姑妇二人,相依为命,设不可为讳,则新妇茕茕,何所依赖?形单影只,亦就死耳。」姑曰:「汝勿忧,我死且为鸟,仍与汝居。」已而姑死,果有鸟止于室中不去,时集于其妇之怀,乃日以米饲之。至月余,妇泣而祝曰:「姑悯我孤苦,化鸟以卵翼我,甚善,我心则何安焉!请姑自便。」祝毕,鸟去不复来。余孙妇彭为我言之,马氏妇,其亲串也。(右台仙馆笔记十二)

        6齐学裘曰:宜兴乡人许杏元,死后投生为牛,背白毛作「许杏元」三字。宜兴城中任伯益,行凶作恶,亲疏内外,人人畏之如豺狼,死后投生为猪,猪腹底白毛作「任伯益」三字。又有潘阿喜,欠蒋船户之妻数十千文,屡索不还;潘死时谓其妻曰:「我死,投生狗,在蒋船,罚还宿债,头黑身黄。」潘死下棺,头黑帽,身穿黄袄。越日,潘妻至蒋船,见生小狗数头,中有黑头黄身一狗,昂头向潘氏吠不休,如乞怜状;潘氏不忍见夫为畜生,急还蒋债抱而归,毙之,以超其生云。

        7钮玉樵先生曰:闯贼之党袁鹰儿屯众河北,亦时时渡河焚劫。去陈州二十里,州民黄鸣梧之父,为其所杀。梧年方少,日夜思报父仇,念众寡不敌,遂单身投贼;梧能骑射,善琵琶,贼爱而容之。居贼营七阅月,阴求杀父者,则鹰儿之弟袁三也。鹰儿遣三入陈侦候官兵,梧从之,因潜至其家,约其族党敢死者八十人,乘夜劫贼营,缚袁三归。时官兵适至,余贼各散去,梧见三,佯为不知者,曰:「何惊吾主也。」急解其缚,以好酒食啖之。直遇其父死日,梧怒目持刃前曰:「袁三,尔非去年此日之杀吾父者乎?杀人者死,请就缚。」剥其上下衣,捆束如祭豕状,贮柳筐中,陈于父墓前,酾酒灌袁耳,痛哭祭告毕,刳其腹,握心肝,焚瘗之。去梧家三里许,有一柳树,其下即杀梧父处,梧乃挈袁首挂柳树乃归。半载后,家产一驴,其色纯黑,甚健且良,有以十五金易之者,梧爱不与。一日,跨是驴自州还家,行至前柳树下,驴忽作人语曰:「我袁三也。我杀尔父,我死宜矣,何刳腹屠肠之酷也!」随啮梧左股而堕地,自肩至背,啮无完肤,复折其臂;偶欹帽掩项,未至断喉,得不死。适旁有枯井,急转身入之,然驴犹望井跳跃不已,旋舐其井旁血至尽。里人过其地,见梧,遂舁以归;疗治数月,乃愈。梧复欲杀驴,有识者谓曰:「冤冤相报,何时了也,不如舍之。」梧是其言,命奴牵去鬻于市,获银六两。今梧见存,犹折一肱。(觚剩)

        8华亭富人庄铨臣,善居积。性极纤啬,挟金钱,权子母之利。死后数月,见梦于其妻曰:「我以宿孽托生某家为猪,明将就屠。可遣儿持银二两八钱,速往赎归,少缓则不及矣。但圈豕甚多,儿至,衔衣垂泪者,即我也。」妻惊寤,语二子,急持银往。见一大猪,突出衔子衣,伏地而泣;子不告以故,取银买归,适符其数。乃于父旧卧处,设一榻,具帏褥,置猪其内,日以铜盆盛米粥饲之。岁余,猪被病死。(莼乡赘笔)

        9莲池大师曰:姑苏曹鲁川居士为予言,有女在夫家,夏坐室中,一蛇从墙上逐鸽,堕庭心,家人见而毙之。数日后,蛇附女作语,鲁川往视,则云:「我昔为荆州守,高欢反,追我至江浒,遂死江中,我父母妻子不知安否?」鲁川惊曰:「欢六朝时人,今历隋唐宋元而至大明矣。」鬼方悟死久,并知为蛇,曰:「既作蛇,死亦无恨。但为我礼梁皇忏一部,吾行矣。」乃延泗洲寺僧定空礼忏,忏毕,索斋,为施斛食一坛。明日,女安隐如故,忏之时义大矣哉!(竹窗随笔)

        10澫益大师曰:湖州府武康县公差,忘其名。路值一男二女,尾其后,行到乡宦骆家,见三人直入骆门,心异之。因待至暮,不出,遂向守门者索人,守门人以为诬妄,诤打不已。闻于主翁,翁悟其意,命各房查生产事,乃见牸牛新生三犊,一牡二牝,即唤公差视之,三牛毛色,与所见三人服色不异,方知三人已为牛矣。复查其姓名,皆欠骆家租米者也。后三牛既大,力有强弱,债多者强,债少者弱,分毫无爽焉。(见闻录)

        11又曰:淞江海口有朱姓者,惯收大猪宰杀为业。崇祯己卯(一六三九)年正月间,至二鼓时,偶起登厕,闻人语声,疑以为盗,执杖随声寻去,乃在猪栏中,作福建人语,一云:「苦哉!我明日必当见杀矣。」一云:「汝本当作猪七次,今已六次,苦将脱矣。我当作猪五次,今方初次,是为苦耳。」其人本解福建乡语,闻之,大骇,遂弃恶业。

        12隋宜州城东南四十余里,有一家,姓皇甫,居家兄弟四人,大兄小弟,皆勤事生业,仁慈忠孝;其第二弟名迁,交游恶友,不事生活。大业八(六一二)年,母在堂内,取六十钱,欲令市买,且置床上。母向舍后,适迁从外来,入堂,左右顾视,不见人,便偷钱将出私用;母还觅钱不得,不知儿将去,遂勘合家良贱,并云:「不得。」母恨不消,遂鞭打合家大小,大小皆怨。至后年,迁亡,托胎家内母猪腹中,经由三五月,产一豚子。年至两岁,八月秋社至,须钱,卖远村社家,得钱六百文,社官将去。至于初夜,合家大小见猪,先以鼻触其妇,眠梦云:「我是汝夫,为取婆六十钱,枉及合家,浪受楚拷,令我作猪,今来偿债。已卖与社家,社家缚我欲杀;汝是我妇,何忍不语男女赎我?」妇初一梦,忽寤,心惊,仍未信之,复眠,还梦如是,猪复以鼻触妇;妇惊,着衣,向堂报姑,姑已起坐,梦亦同妇,儿女皆同梦见。一夜,束装,令儿及迁兄,并持钱一万二千文,母报儿云:「社官倘不肯放,求倍与价,恐天明将杀,驰骑急去。」去舍三十里,儿既至彼,不云己亲,恐辱家门,但云:「不须杀,今欲赎猪。」社家不肯:「吾今祭社时至,猪不与君。」再三殷懃,不放。兄儿怕急,恐虑杀之,私凭一有识解信敬,曾任县令,具述委曲实情,后始赎得。既得猪已,驱向野田,兄语猪云:「汝审是我弟,汝可急前还家。」儿复语猪:「审是我父,亦宜自前还家。」猪闻此语,驰走在前,还舍。后经多时,乡亲并知,儿女耻愧;比邻相嫌者,并以猪讥骂。儿女私报猪云:「爷今作业不善,受此猪身,男女出头不得。爷生平之日,每共徐贤者交厚,爷向徐家,儿女送食往彼供爷。」猪闻此语,沥泪驰走向徐家,徐家离舍四十余里。至大业十一(六一五)年内,猪于徐家卒。信知业报,不拣亲疏,皎若目前。可不慎欤。长安弘法寺静林法师是迁邻里,亲见其猪。法师向余说之。(冥报记)

    13《伽蓝记》云:有刘胡者,兄弟四人,以屠为业。永安年中,胡杀猪,猪忽唱乞命,声及四邻;邻人以为兄弟相殴斗,而来观之,乃猪也,即舍宅为归觉寺,合家入道。        

第七章  地狱道


        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:「尔时普贤菩萨摩诃萨,白地藏菩萨言:仁者,愿为天龙四众,及未来现在一切众生,说娑婆世界,及阎浮提,罪苦众生,所受报处,地狱名号,及恶报等事。使未来世末法众生,知是果报。地藏答言:仁者,我今承佛威神,及大士之力,略说地狱名号,及罪报恶报之事。仁者,阎浮提东方有山,号曰铁围,其山黑邃,无日月光;有大地狱,号极无间。又有地狱,名大阿鼻。复有地狱,名曰四角。复有地狱,名曰飞刀。复有地狱,名曰火箭。复有地狱,名曰夹山。复有地狱,名曰通枪。复有地狱,名曰铁车。复有地狱,名曰铁床。复有地狱,名曰铁牛。复有地狱,名曰铁衣。复有地狱,名曰千刃。复有地狱,名曰铁炉。复有地狱,名曰洋铜。复有地狱,名曰抱柱。复有地狱,名曰流火。复有地狱,名曰耕舌。复有地狱,名曰剉首。复有地狱,名曰烧脚。复有地狱,名曰啖眼。复有地狱,名曰铁丸。复有地狱,名曰诤论。复有地狱,名曰铁鈇。复有地狱,名曰多瞋。地藏白言:仁者,铁围之内,有如是等地狱,其数无限。更有叫唤地狱、拔舌地狱、粪尿地狱、铜鏁地狱、火象地狱、火狗地狱、火马地狱、火牛地狱、火山地狱、火石地狱、火床地狱、火梁地狱、火鹰地狱、锯牙地狱、剥皮地狱、饮血地狱、烧手地狱、烧脚地狱、倒刺地狱、火屋地狱、铁屋地狱、火狼地狱,如是等地狱,其中各各复有诸小地狱,或一或二,或三或四,乃至百千,其中名号,各各不同。地藏菩萨告普贤菩萨言:仁者,此者皆是南阎浮提,行恶众生,业感如是。业力甚大,能敌须弥,能深巨海,能障圣道;是故众生,莫轻小恶,以为无罪;死后有报,纤毫受之,父子至亲,岐路各别,纵然相逢,无肯代受。我今承佛威力,略说地狱罪报之事,唯愿仁者,暂听是言。普贤答言:吾以久知三恶道报,望仁者说,令后世末法,一切恶行众生闻仁者说,使令归佛。地藏白言:仁者,地狱罪报,其事如是,或有地狱,取罪人舌,使牛耕之。或有地狱,取罪人心,夜叉食之。或有地狱,镬汤盛沸,煮罪人身。或有地狱,赤烧铜柱,使罪人抱。或有地狱,使诸火烧,趁及罪人。或有地狱,一向寒冰。或有地狱,无限粪尿。或有地狱,纯飞鏫。或有地狱,多攒火枪。或有地狱,唯撞胸背。或有地狱,但烧手足。或有地狱,盘缴铁蛇。或有地狱,驱逐铁狗。或有地狱,尽驾铁骡。仁者,如是等报,各各狱中,有百千种业道之器,无非是铜、是铁、是石、是火,此四种物,众业行感。若广说地狱罪报等事,一一狱中,更有百千种苦楚,何况多狱!我今承佛威神,及仁者问,略说如是,若广解说,穷劫不尽。」

        1蒋超伯曰:地狱之说,肇于萧梁,前此未见。《梁书.海南列传》:「刘萨何,遇疾暴亡,心下犹暖,经十日更苏,说云:两吏录向西北行,不测远近,见十八地狱,随报重轻,受诸楚毒。忽见观世音,语云:汝缘未尽,若得活,可作沙门;洛下、齐城、丹阳、会稽、并有阿育王塔,可往礼敬,寿终则不陊地狱。语竟,如堕高岩,忽然醒悟,因出家,游行礼塔云。」(麉澞荟录七)

        2齐时,有仕人姓梁,甚豪富。将死,谓其妻子曰:「吾平生所爱奴马,及诸使用,日久称人意,吾死以为殉,不然,无所乘也。」及死,家人以囊盛土,压奴杀之,马犹未杀。奴死四日而苏,说云:当不觉去,忽至官府门,门人因留止,在门所经一宿。明旦,见亡主被锁,兵守卫,入官所,见奴,谓曰:「我谓死人得使奴婢,故遗言唤汝。今各自受其苦,全不相关,今当白官放汝。」言毕而入,奴从屏外窥之,见官问守卫人曰:「昨日压脂多少?」对曰:「得八斗。」官曰:「更将去压,取一斛六斗。」主则被压,牵出,竟不得言。明旦又来,有善色,谓奴曰:「今当为汝白也。」又入,官:「问得脂耶?」对曰:「不得。」官问:「何以?」主司曰:「此人死三日,家人为请僧设会。每闻经呗声,铁粱辄折,故不得也。」官曰:「且将去。」主司白官,请官放奴,即唤放,俱出门。主遣奴传语其妻子曰:「赖汝等追福,获免大苦。然犹未脱,更得造经像,以相救济,冀因得免。自今后勿设祭,既不得食,而益吾罪。」言毕而别,奴遂重生而具言之。家中果以其日设会,于是倾家追福,合门炼行。(冥报拾遗)

        3唐京兆王明干,素不修善,困患暴死,将入地狱,见一僧教诵偈云:「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应当如是说,心造诸如来。」诵此偈者,能排地狱诸苦。其人诵已,乃入见王,即诵偈,当诵偈时,声所至处,受苦之人,皆得解脱,王遂放免。其偈是晋译《华严经》文,与唐译《华严经》下二句稍别。(纂灵记)

        4唐括州刺史乐安任义方,武德年中死,经数日而苏。自云:被引见阎罗王,王令人引示地狱之处,所说与佛经不殊。又云:地下昼夜昏暗,如雾中行。于时,其家以义方心上少有温气,遂即请僧行道,义方乃于地下,闻唪经赞呗声。王检其案,谓吏曰:「未合即死,何因错追?」遂放令归,义方出,度三关,关吏皆睡,送人云:「但寻呗声,当即到舍。」行见一大坑当道,意欲跳过,遂落坑中,应时即起,论说地狱,画地成图。其后所得俸禄,皆造经像,曾写《金刚般若》千余卷。是义方自说。(冥报拾遗)

        5《续高僧传》:萧氏是司元大夫崔义起妻,乃萧铿女;铿是仆射之侄。萧氏为人,妒忌多瞋,好打奴婢,不信业报。至麟德元年(六六四),从驾洛阳,到二年正月身亡,死在地狱。萧氏手下,常所爱婢名闰玉,年可十八,虽是獠婢,容貌端正,性识聪敏,信乐佛法。至二月,家内为夫人设三七日斋僧。正食时,夫人自来看,枷项锁腰,狱卒卫从,余人不知,惟此婢见。夫人魂灵着此婢,言音共夫人生平语音无异,使传语向家内大小云:「吾适崔家已来,为性多瞋,横生嫉妒,好打奴婢,兼不信因果,今至地狱,受罪极重,备经诸苦,不可具说。闻家内今三七日为吾设斋,请求狱官放一日假暂来看斋。语汝男女,合家大小,吾自共汝同住已来,身口意三毒,好瞋打汝,兼嫉妒大夫所看婢妾,种种不善,发起恶业,今受报苦。愿汝男女合家大小,内外眷属,从汝忏悔,愿施欢喜。然汝男女,忆吾乳哺之恩,将吾生平受用资具,速舍修福,望拔冥苦。至七七日,为吾设斋,令此功德,早日成就。吾至斋日,更请官人,望得复来。」语大夫及儿女等:「大夫生平急性多瞋,不得过分瞋打奴婢。劝信三宝,恭敬上下,修持斋戒,布施忍辱勿怠。」临去之时,语男女云:「吾且将闰玉去,使在地狱,看吾受罪苦痛如何。经五六日,还放回来,令汝男女,知吾受罪苦痛虚实。」作此语已,闰玉即死,惟心上暖,余分并冷,身卧在地,不敢埋之,此婢即至地狱,见一大殿院门,严兵守卫,云是王殿,不敢窥窬。行至东院,别见一厅,上有大官人,云是断罪官;复过厅院东,有地狱,种种苦具,一如世间图画地狱之状。夫人语婢云:「汝看我受罪之苦。」作此语已,即有种种狱卒罗剎,扑掷夫人,屠割身肉、镬汤煎煮,煮已还活,活已复历诸狱,铁钳抽舌、铁鸟啄之、复卧铁床、飞鸟猛火、一时着身,死已还活,活已复受诸苦,不可具陈。夫人苏已,即见其父萧铿,乘紫金莲华座,腾空而来;铿生平以来,及历任诸官,皆不食酒肉荤辛,常诵《法华经》,日别一遍,恭敬三宝,昼夜六时,礼诵无缺。今生善处,见女受苦,故来相救。即语女云:「吾生平之日,每劝汝生信止怒,汝不用吾语,今致其殃。汝复何因,将此婢来?」女报父言:「为儿生平不信,今受罪苦;故将此婢,看儿受罪轻重,令传向家内男女,使其生信。」父闻印可,即语女言:「吾虽生善处,未能全救汝苦。汝努力自励发心,兼藉家内福善,共相助佐,决望得出,上升人天。」作此语已,忽有一法师,年少端正,亦乘空而来,语夫人曰:「由汝不信因果,今受罪苦。未知此婢性识如何?吾欲教诵经,使传家内,令世人生信。」夫人报云:「请师但教,此婢聪明,诵经可得。」师即先教诵《金刚般若》,初授二三行,有忘一二句者,后续授之,渐得半纸一纸,少时诵得,不忘;后教诵《药师》、《法华》,一授不忘。此之三部,皆得梵音,不作汉语,文词典正,音韵清亮,文句皆熟,即便放归。临别语云:「汝至家内,逢人为诵。汉人道俗,不别汝音,令觅僧之善梵语者,试看诵之,始知善恶。世人多有信邪事道,不乐佛法。既见汝獠婢尚能诵三本梵经,岂可不生信心!倘得一人回邪入正,非但夫人得福,亦令汝后报不入三途。」既受此语已,放出至家,惺了如旧。即集家内尊卑,具说夫人地狱受苦事,犹恐汝儿郎等不信,即卧在地,作夫人在地狱受苦之事。或云:「看夫人吞热铁丸,开口咽之,口赤腹热如火。」或云:「看夫人受铁犁耕舌,出舌二三尺余。」或云:「看夫人受铁床苦,身体红赤,热气如火。如是变现种种苦痛之相已,然后苏醒。」复说见夫人父诫敕之事,又说见法师教诵经意,夫人得出地狱,上升天报。此婢即为家内正坐,而诵经文,文文句句,皆作梵音,声气清亮,令人乐闻。室家大小,见此善恶灵验,罕所未闻,男女大小,五体自扑,号哭哀恸,逾痛初亡。道俗郡官闻者,皆劝易心归信,斋戒不绝。麟德二(六六五)年。有西域僧四人来,献佛顶骨,因亲眷属,将军薛仁轨家内设斋。诸亲聚集,诸官人共议云:「此婢虽诵得梵经,某等皆不别之,故邀屈请得此四僧,至将军舍斋。」复唤此婢来,不语四僧云在地狱中诵得,诳云:别有法师教诵得此三部经,密试虚实。即对四僧令婢诵之,且诵《金刚般若》讫,此四僧一时皆起合掌,怪叹希奇,未曾有也,何因汉人能得如此?更为诵《药师》、《法华》讫,弥加欢喜,恭敬如师。即译语问云:「此女何因得如此善巧音词?文句典正,经熟不错。吾西域善能诵者,未能如是,此非凡人,能得如此。」诸官人等,始为说实。四僧泣泪:「非是圣力冥加,岂能如是言词典正。」诸官道俗见者悲叹,深信佛法,不敢轻慢。将军因将此事奏上,闻彻皇帝,敕语百官,信知佛法,众圣之上,冥佑所资,孰敢不信。百官拜谢,庆所未闻,良由三宝,景福恩重,慈荫四生,非臣下愚,所能筹度,圣凡受益,岂得不信。

第八章  结论
 

        《妙法莲华经》云:「三界无安,犹如火宅。」若贪着生爱,则为所烧。故先佛世尊,方便劝谕,引之令出,以此宅中,众苦充满,难可安居也。

        天上三苦:火灾水灾风灾到时,乃是「坏苦」;人间八苦: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求不得、冤憎会、爱别离、五阴盛,乃是「苦苦」。修罗有嗔斗之苦,畜生有愚痴之苦,饿鬼有饥渴之苦,地狱有呼号之苦,由前因各各所造不同,故现果各各所报亦异。要之苦海茫茫,毕竟是谁系之乎?故曰「解铃还是系铃人」,但办肯心,决不相赚。(四谛辨义)

        费补之曰:王虚中名日休,龙舒人,早为太学诸生,传注经子数十万言,然不利于场屋。晚以特奏名,廷试不用条对式,但如科举答策,坐是竟不得官。独好佛,着《净土文》,直指西方净土,慧辨了然,观者起敬。或自立、或劝人,裒金走建安,刊《净土文》板踰二十副。愿力洪深,修行尤精苦,讽诵礼拜,夜以继昼。馆于庐陵某通守家,一日,谒通守,谓之曰:「某去矣,以后事累公。」通守愕然。虚中乃着白衫诣佛堂,合掌念佛,顷之,立化,如植木矣!倾城纵观,累日不能遏。通守亦明眼人,乃命具棺,指虚中谓人曰:「先生平时,照了诸妄,坐卧自如,今请先生卧。」即举而入棺。予旧见建安陈应行季陆道此,后访南北山云游诸僧,欲问其岁月,并通守姓名,漫无知者,记其大略如此。(梁溪漫志十)

        藕益大师曰:佛日寺释实相,中年出家,惟勤修苦行,照管常住为事。随作务,随念佛;所得即施,不留余赀;不与人诤,亦无怒容。壬申(一六三二)秋,忽一日语人曰:「吾明日当西逝!」乃借云栖一老人坐龛。次日洗浴剃发,发未竟已坐脱矣。(见闻录)

        周安士先生曰:宋青草堂禅师,素有戒行。年九十余,曾氏常供养之,屡施衣物;僧感其德,许以托生其家。后曾氏妇人生子,使人看草堂,已坐化矣。所生子,即曾鲁公也,以前世曾修福慧,故少年登高科,后作贤宰相。又如明末浙江僧大成,为寺中收盏饭供众,道经饭店史家,其家奉佛,僧来化斋者必留;大成收饭回寺,史见其日饭少,辄以其饭凑满。其家素无子,后其妻忽有孕,分娩时,亲见大成走入卧房,急迫问之,不得,而分娩者竟产一男。是日,大成僧不见来取饭,造寺问之,乃知即于是日谢世,于是即以大成名之。其子幼年,聪慧孝友,茹胎斋,终身不破戒。以顺治乙未(一六五五)大魁天下。自世俗观之,此两公者,皆富贵而享大名;若修行人观之,两僧之自误者多矣!向使两师知有西方法门,以其所修者回向净土,纵或不能上品,犹或可以中品,何至仅以状元宰相竟其局哉。(启信杂说)
又曰:隋相州释玄景,宗教俱通,道风遐播。大业二(六六)年六月,将欲示寂,沐浴端坐,两目上视,忽自言曰:「吾欲生兜率内院,见弥勒菩萨,云何乃作夜摩天王?」众问之,曰:「非尔所知也。」顷之,又云:「天上甚忙,宾客甚多。」遂坐而逝。嗟乎!师修行时,固发心见弥勒,到此不能见弥勒,而转作天王者也。自世俗观之,其位已在上帝之上矣,然较之生于西方,则远不逮也。是知高僧亦不可不修净土也。(启信杂说)

        又曰:大千世界一切人类,不问贵贱智愚老幼男女,临终之后,若不出世,未有不为鬼者。劝人念佛,求生净土,是劝世人不去为鬼也。小儒不信佛法,反从而谤之,不唯自己甘心为鬼,并欲劝一切世人为鬼矣。其现在不为鬼者,特暂耳;目下林林总总一切人,即转昐后林林总总一切鬼也。人惟不知甚暂,所以疲形劳神以求富贵,无论不得富贵,纵使极富极贵,当临去之候,手内不赍分文,一鬼呼之而辄去,安在其为富贵耶!独有念佛之人,到此无疾无灾,安然脱化,身无一切病苦厄难,心无一切贪恋迷惑,恶鬼睹影潜踪、阎老闻名顶礼,岂非超然出世之大丈夫乎!人惟如是,而后始能不作鬼也。则夫不作鬼者,诚非易也。(启信杂说)

        又曰:九类者,所谓胎生、卵生、湿生、化生、有色、无色,有想、无想、非有想、非无想也,九类则尽乎贵贱幽明,及天上天下之数矣。九类之中,最苦者,三恶道;最乐者,三界二十八天。止因未出生死,所以轮回六道,是苦者固苦,乐者亦苦也。纵使长寿诸天,现享无涯之乐,然而天福报尽,仍堕三途。岂若极乐国土之永脱轮回,长辞六趣乎?(启信杂说)

        吾人欲永免六道轮回之苦,非往生净土不可;欲往生净土,非先发菩提心不可。

        省庵法师《劝发菩提心文》曰:

        不肖愚下凡夫僧实贤,泣血稽颡,哀告现前大众,及当世净信男女等,唯愿慈悲,少加听察。

        尝闻入道要门,发心为首;修行急务,立愿居先。愿立则众生可度,心发则佛道堪成。苟不发广大心,立坚固愿,则纵经尘劫,依然还在轮回;虽有修行,总是徒劳辛苦。故《华严经》云:「忘失菩提心,修诸善法,是名魔业。」忘失尚尔,况未发乎!故知欲学如来乘,必先具发菩萨愿,不可缓也。

        然心愿差别,其相乃多,若不指陈,如何趣向。今为大众略而言之,相有其八,所谓邪、正、真、伪、大、小、偏、圆是也。

        云何名为邪、正、真、伪、大、小、偏、圆耶?

        世有行人,一向修行,不究自心,但知外务,或求利养、或好名闻、或贪现世欲乐、或望未来果报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邪」。

        既不求利养名闻,又不贪欲乐果报,唯为生死,为菩提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正」。

        念念上求佛道,心心下化众生。闻佛道长远,不生退怯;观众生难度,不生厌倦。如登万仞之山,必穷其顶;如上九层之塔,必造其颠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真」。

        有罪不忏,有过不除;内浊外清,始勤终怠。虽有好心,多为名利之所夹杂;虽有善法,复为罪业之所染污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伪」。

        众生界尽,我愿方尽;菩提道成,我愿方成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大」。

        观三界如牢狱,视生死如冤家;但期自度,不欲度人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小」。

        若于心外见有众生,及以佛道,愿度愿成,功勋不忘,知见不泯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偏」。

        若知自性是众生,故愿度脱;自性是佛道,故愿成就;不见一法,离心别有。以虚空之心,发虚空之愿,行虚空之行,证虚空之果,亦无虚空之相可得。如是发心,名之为「圆」。

        知此八种差别,则知审察;知审察,则知去取;知去取,则可发心。

        云何「审察」?谓我所发心,于此八中,为邪?为正?为真?为伪?为大?为小?为偏?为圆?

        云何「去取」?所谓去邪、去伪、去小、去偏,取正、取真、取大、取圆。如此发心,方得名为真正发菩提心也。

        此菩提心,诸善中王,必有因缘,方得发起。今言因缘,略有十种,何等为十?

        一者、念佛重恩故。二者、念父母恩故。三者、念师长恩故。四者、念施主恩故。五者、念众生恩故。六者、念死生苦故。七者、尊重己灵故。八者、忏悔业障故。九者、求生净土故。十者、为念正法得久住故。

        1云何「念佛重恩」?谓我释迦如来,最初发心,为我等故,行菩萨道,经无量劫,备受诸苦。我造业时,佛则哀怜,方便教化;而我愚痴,不知信受。我堕地狱,佛复悲痛,欲代我苦;而我业重,不能救拔。我生人道,佛以方便,令种善根;世世生生,随逐于我,心无暂舍。佛初出世,我尚沉沦;今得人身,佛已灭度。何罪而生末法?何福而预出家?何障而不见金身?何幸而躬逢舍利?如是思惟,向使不种善根,何以得闻佛法?不闻佛法,焉知常受佛恩?此恩此德,邱山难喻,自非发广大心,行菩萨道,建立佛法,救度众生,纵使粉骨碎身,岂能酬答!是为发菩提心第一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2云何「念父母恩」?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,十月三年,怀胎乳哺,推干去湿,咽苦吐甘,才得成人,指望绍继门风,供承祭祀。今我等既已出家,滥称释子,忝号沙门;甘旨不供,祭扫不给;生不能养其口体,死不能导其神灵;于世间则为大损,于出世又无实益;两途既失,重罪难逃。如是思惟,唯有百劫千生,常行佛道;十方三世,普度众生。则不唯一生父母,生生父母,俱蒙拔济;不唯一人父母,人人父母,尽可超升。是为发菩提心第二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3云何「念师长恩」?父母虽能生育我身,若无世间师长,则不知礼义;若无出世师长,则不解佛法。不知礼义,则同于异类;不解佛法,则何异俗人。今我等粗知礼义,略解佛法,袈裟被体,戒品沾身,此之重恩,从师长得。若求小果,仅能自利;今为大乘,普愿利人,则世、出世间二种师长,俱蒙利益。是为发菩提心第三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4云何「念施主恩」?谓我等今者,日用所资,并非己有;三时粥饭,四季衣裳,疾病所须,身口所费,此皆出自他力,将为我用。彼则竭力躬耕,尚难餬口;我则安坐受食,犹不称心。彼则纺织不已,犹自难难;我则安服有余,宁知爱惜。彼则荜门蓬户,扰攘终身;我则广宇闲庭,优游卒岁。以彼劳而供我逸,于心安乎?将他利而润己身,于理顺乎?自非悲智双运,福慧二严,檀信沾恩,众生受赐;则粒米寸丝,酬偿有分,恶报难逃。是为发菩提心第四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5云何「念众生恩」?谓我与众生,从旷劫来,世世生生,互为父母,彼此有恩。今虽隔世昏迷,互相不识,以理推之,岂无报效?今之披毛戴角,安知非昔为其子乎?今之蝡动蜎飞,安知不曾为我父乎?每见幼离父母,长而容貌都忘,何况宿世亲缘,今则张王难记。彼其号呼于地狱之下,宛转于饿鬼之中,苦痛谁知?饥虚安诉?我虽不见不闻,彼必求拯求济。非经不能陈此事,非佛不能道此言。彼邪见人,何足以知此!是故,菩萨观于蝼蚁,皆是过去父母、未来诸佛,常思利益,念报其恩。是为发菩提心第五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6云何「念生死苦」?谓我与众生,从旷劫来,常在生死,未得解脱。人间天上,此界他方,出没万端,升沉片刻。俄焉而天,俄焉而人,俄焉而地狱、畜生、饿鬼。黑门朝出而暮还,铁窟暂离而又入。登刀山也,则举体无完肤;攀剑树也,则方寸皆割裂。热铁不除饥,吞之则肝肠尽烂;洋铜难疗渴,饮之则骨肉都糜。利锯解之,则断而复续;巧风吹之,则死已还生。猛火城中,忍听叫嗥之惨;煎熬盘里,但闻苦痛之声。冰冻始凝,则状似青莲蕊结;血肉既裂,则身如红藕华开。一夜死生,地下每经万遍;一朝苦痛,人间已过百年。频烦狱卒疲劳,谁信阎翁教诫!受时知苦,虽悔恨以何追;脱已还忘,其作业也如故。鞭驴出血,谁知吾母之悲;牵豕就屠,焉识乃翁之痛。当年恩爱,今作冤家;昔日寇仇,今成骨肉。昔为母而今为妇,旧是翁而新作夫。宿命知之,则可羞可耻;天眼视之,则可笑可怜。粪秽丛中,十月包藏难过;脓血道里,一时倒下可怜。少也何知,东西莫辨;长而有识,贪欲便生。须臾而老病相寻,迅速而无常又至。风火交煎,神识于中溃乱;精血既竭,皮肉自外干枯。无一毛而不被针钻,有一窍而皆从刀割。龟之将烹,其脱壳也犹易;神之欲谢,其去体也倍难。心无常主,类商贾而处处奔驰;身无定形,似房屋而频频迁徙。大千尘点,难穷往返之身;四海波涛,孰计别离之泪;峨峨积骨,过彼崇山;莽莽横尸,多于大地。向使不闻佛语,此事谁见谁闻;未睹佛经,此理焉知焉觉。其或依前贪恋,仍旧痴迷;祇恐万劫千生,一错百错。人身难得而易失,良时易往而难追。道路冥冥,别离长久;三途恶报,还自受之。痛不可言,谁当相代?兴言及此,能不寒心?是故,宜应断生死流,出爱欲海。自他兼济,彼岸同登;旷劫殊勋,在此一举。是为发菩提心第六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7云何「尊重己灵」?谓我现前一心,直下与释迦如来无二无别;云何世尊无量劫来,早成正觉,而我等昏迷颠倒,尚做凡夫?又佛世尊,则具有无量神通、智慧、功德庄严,而我等则但有无量业系、烦恼、生死缠缚。心性是一,迷悟天渊;静言思之,岂不可耻!譬如无价宝珠,没在淤泥,视同瓦砾,不加爱重。是故,宜应以无量善法,对治烦恼。修德有功,则性德方显。如珠被濯,悬在高幢;洞达光明,映蔽一切。可谓不孤佛化,不负己灵。是为发菩提心第七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8云何「忏悔业障」?经言犯一吉罗,(吉罗,犯罪之名,戒疏一上,恶作恶说,同号吉罗)如四天王寿五百岁,堕泥犁中。吉罗小罪,尚获此报,何况重罪,其报难言。今我等日用之中,一举一动,恒违戒律;一餐一水,频犯尸罗。(梵语尸罗,此翻为戒)一日所犯,亦应无量;何况终身历劫所起之罪,更不可言矣。且以五戒(不杀,不盗,不YIN,不妄语,不饮酒)言之,十人九犯,少露多藏。五戒名为优婆塞(在家信佛之男子)戒,尚不具足,何况沙弥、比丘、菩萨等戒,又不必言矣。问其名,则曰我比丘也;问其实,则尚不足为优婆塞也,岂不可愧哉!当知佛戒不受则已,受则不可毁犯;不犯则已,犯则终必堕落。若非自愍愍他,自伤伤他,身口并切,声泪俱下,普为众生,求哀忏悔,则千生万劫,恶报难逃。是为发菩提心第八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  9云何「求生净土」?谓在此土修行,其进道也难;彼土往生,其成佛也易。易故一生可致,难故累劫未成。是以往圣前贤,人人趣向;千经万论,处处指归。末世修行,无越于此。然经称少善不生,多福乃致。言多福,则莫若执持名号;言多善,则莫若发广大心。是以暂持圣号,胜于布施百年;一发大心,超过修行历劫。盖念佛本期作佛,大心不发,则虽念奚为?发心原为修行,净土不生,则虽发易退。是则下菩提种,耕以念佛之犁,道果自然增长;乘大愿船,入于净土之海,西方决定往生。是为发菩提心第九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  10云何「令正法久住」?谓我世尊无量劫来,为我等故,修菩提道,难行能行,难忍能忍,因圆果满,遂致成佛。既成佛已,化缘周讫,入于涅盘。正法、像法,皆已灭尽,仅存末法;有教无人,邪正不分,是非莫辨,竞事人我,尽逐利名,举目滔滔,天下皆是。不知佛是何人?法是何义?僧是何名?衰残至此,殆不忍言;每一思及,不觉泪下。我为佛子,不能报恩;内无益于己,外无益于人;生无益于时,死无益于后。天虽高,不能覆我;地虽厚,不能载我。极重罪人,非我而谁!由是痛不可忍,计无所出,顿忘鄙陋,忽发大心。虽不能挽回末运于此时,决当图护持正法于来世。是故,偕诸善友,同到道场,述为忏摩,(忏摩,请恕也)建兹法会。发四十八之大愿,(四十八大愿见无量寿经钞)愿愿度生;期百千劫之深心,心心作佛。从于今日,尽未来际,毕此一形,誓归赡养,即登九品,回入娑婆。俾得佛日重辉,法门再阐;僧海澄清于此界,人民被化于东方;劫运为之更延,正法得以久住。此则区区真实苦心。是为发菩提心第十因缘也。

        如是十缘备识,八法周知,则趣向有门,开发有地。相与得此人身,居于华夏,六根无恙,四大轻安,具有信心,幸无魔障。

        况今我等,又得出家,又受具戒,又遇道场,又闻佛法,又瞻舍利,又修忏法,又值善友,又具胜缘;不于今日,发此大心,更待何日?

        唯愿大众,愍我愚诚,怜我苦志,同立此愿,同发是心。未发者今发,已发者增长;已增长者,今令相续。

        勿畏难而退怯,勿视易而轻浮,勿欲速而不久长,勿懈怠而无勇猛,勿萎靡而不振起,勿因循而更期待,勿因愚钝而一向无心,勿以根浅而自鄙无分。

        譬诸种树,种久则根浅而日深;又如磨刀,磨久则刀钝而成利。岂可因浅勿种,任其自枯;因钝勿磨,置之无用。

        又若以修行为苦,则不知懈怠尤苦。修行则勤劳暂时,安乐永劫;懈怠则偷安一世,受苦多生。

        况乎以净土为舟航,则何愁退转?又得无生为忍力,(无生忍者,无生无灭之真理,安住而不动也)则何虑艰难?当知地狱罪人,尚发菩提于往劫;岂可人伦佛子,不立大愿于今生?

        无始昏迷,往者既不可谏;而今觉悟,将来犹尚可追。然迷而未悟,固可哀怜;苟知而不行,尤为痛惜。

        若惧地狱之苦,则精进自生;若念无常之速,则懈怠不起。又须以佛法为鞭策,善友为提携;造次弗离,终身依赖,则无退失之虞矣。

        勿言一念轻微,勿谓虚愿无益;心真则事实,愿广则行深。虚空非大,心王为大;金刚非坚,愿力最坚。

        大众诚能不弃我语,则菩提眷属,从此联姻;莲社宗盟,自今缔好。

        所愿同生净土,同见弥陀,同化众生,同成正觉。则安知未来三十二相,百福庄严,不从今日发心立愿而始也!

    愿与大众共勉之,幸甚!幸甚!

第九章  神鬼谈丛
 

         1薛福成先生曰:「嘉兴石莲舫广文中玉,于同治壬戌(一八六二)移居上海三林塘。病中梦有相迓者,出,则旌仗喧阗,隶役拥卫,掖之升舆,视轿前两提灯,则淮安城隍府也。及至署,南面高坐,判官及诸隶役以次参拜,判官捧公牍请判,堆积盈案,茫然不知牍内何词;判官摘纸尾,但令画行标朱而已。判毕,阶下众囚环列,分起就诉。广文不知所为,目视判官,判官曰「杖」,则杖之;曰「鞭」,则鞭之;曰「付某狱」,即牵去。广文偶举首,见对面一戏台,其台上联额,皆默识之。凡在署理事三日,始送之归,未至家数武,有一庙,庙门新贴上海县令告示,广文命停舆视之。俄至家,忽苏,则病已三日不食矣!呼其子芳采曰:「上海县令新出告示,其词云云,盍往视之。」芳采往视,果一字不差。乙丑岁(一八六五),广文公交车北上,过淮安,入城隍庙,视戏台联额,一一如梦中所见。嘉兴人赵桐生太守铭为余言之。(庸盦笔记)

        2又曰:余外家顾氏,居无锡城内西溪上,数百年旧族也。相传雍正初年,有一道士过其门,忽植立瞠视曰:「吁!缢鬼入矣。」顷之,连声称「缢鬼」者七,乃诣阍人告曰:「此宅有七缢鬼入门,自今以后,当有七人自缢者。及今驱之,尚可为也,何不请我作法以拯此厄?」阍人入报,是时宅主顾持国先生,先妣太夫人之高祖也,性方严,以道士为妖妄,斥去之。道士笑曰:「固是定数,不可挽也。」长叹而去。越数年,持国先生将嫁其女,与婿家争花轿不得,女忽自缢;其后先生之从孙某,为母所斥责,与其妻同缢于楼上;孙妇高孺人与其夫不相得,遂自缢,其夫旋亦自缢;先生之曾孙某,归自书塾,忽自缢于桑下;七十年中,男女缢死者六人。外祖母陈太夫人既归顾氏,柔顺静默,终日垂帘刺绣,与诸姑娣姒,无闲言,每晨起梳妆,窗外桂树一株,常有小鸟鸣其上,若曰:「蜡梅花上街,披里去,披里去。」陈太夫人以问左右,左右不闻也。有吴媪者,陈太夫人之乳母也,目能视鬼,常云:「见一缢妇,手持发一绺,短绳一条,徘徊房户外。」陈太夫人斥之曰:「咄!速去,毋妄言。」越数年,媪忽语家人,宜谨为备,昨见缢鬼抃舞雀跃,扬扬出入者数日矣。而顾氏祖宗,皆切切聚谋,若甚有忧者,果何为耶?于是家人防护维谨。先是陈太夫人性喜佩蜡梅,以其格高而韵远也。嘉庆八(一八三)年十二月二十七日,陈太夫人晨起盥漱,忽闻门外有卖蜡梅花者,亟遣吴媪出呼之,逮持花入,则陈太夫人已就侧室自缢矣;侧室者,家人所呼为披里者也。自是鸣鸟不复至,阅年余,家人或梦陈太夫人来告曰:「吾请于上帝,已驱除一方缢鬼矣。」故至今城西数里无缢者云。(庸盦笔记)

        3又曰:嘉庆中,先祖芗圃府君设帐无锡北门外。有施生者,年逾二十,荒废学业,为狎邪游,屡诫不悛,先祖摈之门墙外,施生益流连酒色。一夕在妓室酣饮,四更后,肩舆归家,适经一桥,忽见一人,身长丈余,白衣高冠,肩挂纸钱,如世所称无常鬼者,植立轿前,对之嬉笑;轿夫皆惊骇狂窜,委肩舆于桥上。顷之,有击柝夜行者,见轿中人已半死,复为呼集轿夫舁至家中,灌以姜汤,呕绿水一盂而卒,盖其胆已破矣。夫施生困于酒色,神不守舍,死期将至,而后阴气乘之,固非无常鬼之能吓人也。

        4又曰:道光季年,杨州盐商有家婢为魅所扰,设法驱之,皆不应;婢言魅有形质,夜半即至,与之共卧,其冷如冰。商命两媪挟与俱寝,夜半,魅至,二媪狂呼奔窜。商无如之何,或献计召优伶四人,使扮王灵官、温元帅、赵元坛、周将军,环坐婢床,而徙婢于他室以待之。夜,三鼓,有风肃然,窗户自启,王灵官知魅已至,挺鞭将起御之,忽见黑气一团直奔婢床,王灵官惊而颠仆,闷绝于地,而魅亦不复见;于是商家男女婢仆皆惊起,煮姜汤,以灌王灵官,良久始苏,已折去一齿矣。一仆燃烛于室隅,忽大呼曰:「鬼在此!鬼在此!」群趋视之,则见一鬼影嵌在壁间,其黑如墨,亦有面目鼻口,而不甚清晰。魅与王灵官相遇之时,王灵官固为所惊,而魅亦骤见,以为真神,慌张失措,故嵌于壁间,以致不能遁去也。众以烛火炙之,唧唧有声,愈炙则黑影愈淡,然其后壁上终彷佛有鬼形,虽常炙,不能去也。自是魅不复至,婢亦无恙。

        5又曰:余年十二三岁时,先大夫官镇江府学教授,余兄弟皆在署中读书,署乃数百年旧屋也,前官及眷属,多有病殁于此者。每三更人静,卧室外辄闻履声槖槖然,如着方头靴,躞于中庭者;或启户持灯出视,则寂无音响;既入复然,久而与之习惯,不复以为异也。或闻女子弓鞋木底声,又或闻推窗拔闩启户声,明日视之,则掩闭如常。或置算盘及棋筒于桌上,辄闻推算与落子之声,或据案弹指之声,或移动坐椅之声,又若有喟然叹息者。一夕,大兄与仲兄方在书室论文,忽闻对面案上有剥啄声,将灯光旋转照之,其声如故,逮移步往视,则无声;既还则复响矣,遂置之不理。又一日,大姊因疟疾偃卧床上,忽闻帐后如有人驱猫者,俄一猫自床下走出,乃即署中所畜之黑猫也。至于天阴微雨之夕,夜深月黑之时,鬼声啾啾,若近若远,或在檐际,或在树间,又余所习闻而不措意者矣。(庸盦笔记)

        6又曰:两江总督衙署在金陵城北,粤贼踞金陵时,尝为伪天王府,内有花园,园内有池。甲子(一八六四)六月,官军克金陵,洪逆伪宫人赴池水死者百余人。辛未(一八七一)十月,复营为督署,余时在曾文正公幕府,幕宾所居之地,与花园相距甚近。余夜观书,常至三鼓,往往闻窗外剥啄声,余知为鬼,置之不理;如是者数夕,余厌其烦,乃右手秉烛,左手执棍,出驱之羗,无所见。既返室中,则拊窗声,敲门声,与板壁外弹指声,终夜不息。余亦置不与校,然竟未敢入余室也。其后余习与相忘,不以为意,而所闻亦转少于前。及李雨亭制军宗羲总督两江,甲戌之秋,幕客有遣其仆赴茶炉取水者,怪其久不至,复遣一仆往趋之,行过花园,微闻有呻吟声,则见前仆颠仆池边,两手据地作竭力支撑之状,黑气一团,旋绕其旁,骎骎将入水矣。后仆大呼,同事者闻声奔集,黑气跳入池中,汨然有声;仆闷不省人事,以汤灌之,良久始醒,但云:「行到花园,忽见一鬼出自池中,拉余入水,余惊惧仆地,然口虽不能言,而心尚有所觉,极力挣拄,已为所拖,若再无人呼救,则命休矣。」是日甫值下午,不过二三点钟,天阴微雨,水鬼俨然出池拉人,于是过此者咸有戒心。未及两旬,而制军之犹子,忽死于池中,犹子年已四十余,先数日接得家信,有丧明之痛,故水鬼得因其戚而祟之。是年冬,制军遂引疾去位。数月之前,衰气已见,故水鬼敢白昼拉人。至其夜间,仅在余窗外剥啄,则犹敛戢之至者矣。(庸盦笔记)

        7吴觐鹪园笔记曰:宜兴城中蒋某,生平无他能,而独精于会计,两邑粮漕总数,群吏必请核之,馈之数十金,岁以为常。年踰六十,四肢不仁,几于待毙。一日昼寝,忽见两隶奉城隍神命唤之,所过街巷无少异,但不见平日所往来者。至庙,则见案头积簿百余本,神使会之,某请得一空室,凝神定思,庶无错误,神遂命一老吏与偕,某为算,一再过,而数十年之出入,犁然已清。神极称其能,与吏云云,低不可辨,仍遣两隶送回。时某死已一昼夜,有子教读西乡,母使人唤归看守,见父醒,共询所以,某欣然起,言之。旧病顿失矣。

        8蔡澄曰:宋商邱最喜汪钝翁古文,故交尤莫逆。钝翁殁后数年,忽见梦于商邱曰:「吾孙悖逆不肖,欲将吾卧棺卖与人,得三十金。」商邱觉,大怪,即遣人至尧峰访之,固然;遂呼其孙痛斥之,而与三十金。后商邱去吴,其孙仍习下流,仍以棺卖与人。(鸡窗丛话)

        9梁恭辰先生曰:夏子松少宰,名同善,丙辰翰林,仁和人。立朝有风概,性纯笃,推诚示人,周人之急,惟恐不及。坐此常不自给,时议多之。其直毓庆宫,侍今上读,诱掖奖劝,不以严厉为能。庚辰,殁于江苏学政任所。其仆张某,愤然言曰:「主人一生厚德,不获享大年,何必做好人行好事耶!」是夜。仆梦少宰来。言尔旦昼之说,大错。我三十九岁时,病几殆。惟其做好人,延寿一纪。语未竟,张仆同房之一仆忽狂呼,张仆惊醒,问之,其仆云:「适见主人进房,不觉惊悸而呼。」两人各述所见,同。张仆每举以告人,足以坚人为善之心矣。此金少伯员外所闻于人者,后少伯质此事于其子某,某曰:「此事诚然。次日早起,即闻两仆所述如此。」某又曰:「张仆者来未十年,其一仆则又后来者。」(劝戒九录一)

        10又曰:沐阳令姚储有一仆,俗所谓「走无常」者也。一日午睡,久不起,众诧之。良久乃醒,状甚狼狈,问之,因言:「顷有差人十名,邀之同捉桌司张正夫四大人,及到桌署门首,四大人正回署,闻大锣声,十人者俱战惧无似,惟我不怕。顷之,见张四大人坐轿中,喝道进署,我等欲随入,而头门金甲人枪棍齐下,十人者极力抵挡,终不能胜。无如之何,首领一人乃探怀取一牌票,向金甲人舞示,枪棍乃稍止;遽乘间入,然我已被金瓜击数下矣。至仪门及宅门,则愈进愈甚,竭尽平生之力,亦难进步,亦取牌票舞示,久之,乃得门而入焉,力已尽矣。及入,见四大人与一蓝顶客坐,十人者不敢近前,首领者与我一绳环,令我向前套之,总不能中。首领者乃取怀中牌票,远向张四大人舞示,四大人乃渐如瞌睡,蓝顶者见其倦,乃辞去,主人送至门而回。首领者乃以牌票左右舞以相向,四大人乃作嚏不已,声称头痛,脱其帽而捽之,一捽帽间,绳环猝加,十人者乃系去焉。向来捉人,从无如此之难者也。」按张正夫,名曾谊,陈臬浙江,一日上院回署,首府谒见,张会谈之顷,忽称倦不能支,客话未毕,遽退,张继即头痛,顷刻而卒,初无疾也。(劝戒三录四)

        11方士淦先生曰:太湖北门外牧童,见群豕于泥土中搜得一石,遂取为抵门之用。夜半,忽闻妇人叩门曰:「我顾夫人也,吾女苦节多年,载于碑。勿以废石相弃,愿送学署。」旦明,拭视之,果故宋顾夫人墓志,并载其女进士黄忱之妻,贤而守节者。遂以碑呈余弟士鼐,列其名于总坊之首,碑立节孝祠中。(蔗余偶笔)

        12又曰:先祖慈陈太恭人,寿七十一而终。时外曾大母周太孺人,年逾九十,不敢以闻。一日,太孺人语家人云:「顷见适方大姑,住学宫左边,同居皆妇人,无一识者,姑其殁乎?」盖是时先祖慈神主,已进节孝祠,祠在大成殿之东。(蔗余偶笔)

        13黄钧宰先生曰:同邑陈在衡先生,和蔼有风趣,年六十余,暮行郊野间,见二人笼灯前行,就火吸烟,久而不爇。其一人问曰:「君过首七未耶?」陈讶其语,漫曰:「未也。」其一人曰:「宜哉,阳气未尽,故阴火不燃。」陈悟为鬼,佯曰:「世言人畏鬼,信乎?」鬼曰:「非也,鬼实畏人。」陈曰:「人何足畏?」曰:「畏啐。」陈即长吸而啐之,二鬼退至三步外,张目怒陈曰:「汝非鬼耶?」陈笑曰:「实不汝欺,吾乃与鬼相近之人耳。」再啐之,各缩其半,三啐之而灭。(金壶浪墨)

        14王渔洋先生曰:宣城北门,旧有某烈妇坊,近许州守阮士鹏居宅,污秽不治。一夜,阮氏馆宾刘姓者,梦烈妇来言曰:「吾苦节数十年,蒙朝廷旌表建坊,身后所得,止此耳。今子孙零落,属之他人,潴潦秽杂,何以堪之!」刘瞿然醒,白主人,乃为重葺之。士鹏,今侍御尔询父也。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  15又曰:济宁陈益修,字玉笥,恂恂君子也。明崇祯末,济宁有回回杨生花等,素豪猾,武断乡里。一旦欲毁关壮缪祠庙,拓其居廛,陈号召诸生,鸣于官,惩首事者,庙得以存。及鼎革(一六四三)之际,生花挟旧憾,帅其党,邀陈于天井闸,棰之濒死,仍以刀刓其睛啖之,以矿灰实目眶,弃诸野外,家人舁归,谓必无生理矣。至夜,陈昏愦中,见绿衣神人,强之以酒,外青内白,痛稍差。次夜,复见一神人,以手击其脑后,目中血出如注,痛良已。又次夜,见一老妪,食以杏李,又以羊眼盈把,令口吸之。比觉,双瞳烱然矣!生花及其侄朴,乘乱为盗,族诛,去陈事才八月也。陈乙酉(一六四五)与弟尚谦同举省试,丙戌(一六四六)登第,官贵池知县,仕至户部主事。予在京师见之。(池北偶谈二十)

        16又曰:高座寺在长干雨花台,台侧即景方二公祠。顺治中,一士人读书寺中,月色皎甚,开窗南眺,戏语寺僧曰:「此景方诸公尽节处,魂魄应犹恋此,吾乌得见之。」僧别去,士人独坐室中,未寝,忽有紫衣伟丈夫立窗外,曰:「吾景大夫也。」士人惊起,伏地,遂不见。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  17又曰:施愚山闰章在济南时,为沧溟先生作墓碑文,且为立后奉祀。一夕,梦三丈夫峨冠朱衣来谒,一白髯者南面坐,苍髯次之,末坐者尤奇伟。旦日,拜墓下,则三墓迭迭相次,问其裔孙,云:「先生祖父三世葬此。」始悟苍白髯者,先生之祖父也。愚山适将往南山购石,见墓道间有石仆地,磨砻如新,遂刻己文。此事与《研北杂志》所载,嵇侍中谢赵子昂书庙额事,正相类。(池北偶谈二十六)

        18又曰:顺治丁酉(一六五七)十月,当涂荻港水忽涌丈余,有宋某者,卧官舫。梦万神促之曰:「移船,移船。」遽惊起,缆已解,俄岸崩如雷,他舟皆溺。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  19又曰:黄侍中祠,在金陵青溪之侧,祠中有夫人血影石。有无赖子,醉,溺石侧,石忽起击之,立死。白廷评仲调梦鼐说。(池北偶谈二十五)

        20又曰:刘云山,常州医也。康熙丙午(一六六六),杭州有巨室子某,病亟,忽有一医到门,曰:「我吴人刘云山也。」投一匕而霍然,赠之金,不受,曰:「他日寻我于毗陵之司徒庙巷。」踰月,某至常询问,庙侧有老人曰:「云山死三十七年矣。」顾云山生时,信鬼神,曾授梦于斯庙之神,募地广其祠宇,因自为像于神旁,尚可识其形容也。巨室子惊愕,入拜,其像宛然,哭祭而去。陈椒峯王璂记其事。(池北偶谈二十)

        21陈康祺先生曰:嘉庆丙辰(一七九六),川楚军兴,贼氛逼荆州,州城岌岌,无守炮,汉寿亭侯忽示梦,于马厂掘获炮九位,石子十万斤。奏闻,锡名曰「神赐大炮」。考荆州大庙,即当日幕府故址,宜祚顺佑民,威灵尤赫赫云。(郎潜纪闻初笔五)

        22俞曲园先生曰:杭州紫阳山之麓有林氏妇,晨起汲井,忽重不可举,视之,则井中有一赤体小儿,长二尺许,以手攀绠,欲缘之上,大惊,奔还告其家人,其家人往视,则无睹矣。而妇遂得病,卧不能起,恒喃喃作寱语曰:「吾金井神童也,方浴,何得窥我?」嗣是妖异大作,室中什物,辄被提掷毁坏。邻有秦生者,谓其夫曰:「吾为汝具状诉于关帝,汝可斋宿,具香烛,持状至吴山关帝庙焚之。」其夫谨如所戒。越日,妇忽下床而跪曰:「关帝欲诛我,速请秦君为我一言,我即去矣。」其夫谋之秦,秦曰:「既称神童而妄作祸祟,宜受诛殛,又何言焉。」已而妇病果瘳,秦复为文以谢。(右台仙馆笔记九)

        23纪文达曰:关帝祠中,皆塑周将军,其名则不见于史传。考元鲁贞〈汉寿亭侯庙碑〉,已有「乘赤兔兮从周仓」语,则其来已久,其灵亦最着。里媪有刘破车者,言其夫尝醉眠关帝香案前,梦周将军蹴之起,左股青痕,越半月乃消。

        24俞鸿渐先生曰:山左刘松岚先生大观任河东道时,值解州一带地震后,关汉寿祠半就倾圯,工巨费大,未克重修。先生视事后,一夕,忽梦侯来见,延之入,则一大一小先后进,觉而不解其所谓。旦日,一相识进谒,叩其来意,则云:「汉寿祠遍天下,而解州乃其故乡,今庙貌如此,何以奉神?念欲新之,非公主其事不可,故来奉商耳。」先生喜与梦符,遂首捐白金若干,并谕诸鹾商解槖以助。鸠工不数月,落成矣,而核算尚有赢余。方筹所以用之,忽又有一客来谒,云:「城外某村是侯故里,旧有祠,外楹祀侯,内以奉侯之先代,今亦圯,盍并新之?」先生即命驾往视,则庙不甚敞,侯像亦较小,因悟梦中一大一小之故,遂以所赢金修葺之。先生后以揭参一大僚,罢官归,掌教怀庆。癸巳,相晤于兰皐先生家,举此事亲为余言之,而叹神之见梦于己,非无因也(印雪轩随笔二)

        25薛福成先生曰:咸丰年间,贵州贵筑县一马兵,因事伏法。越一年,其同营一步兵,奉差道出某村,宿于逆旅,有老媪忽发狂呓语,谛听之,马兵音也,对步兵拱手曰:「贤弟,相别一年矣。我来此无他事,我生前在伍当差,扣至某月某日,尚有应领钱粮银六两八钱,吾营把总欺我已死,竟思干没,致今吾母无以度日。今托吾弟归告把总,速将我名下饷银六两八钱,付与吾母为衣食资。彼早已列入报锁册内,若欲侵蚀一分,我定不与干休也。」步兵唯唯,因问:「今在何处当差?」马兵曰:「吾虽死于法,然时运所值,非吾罪也。上帝怜我一生忠直,派我在此村关帝庙享受血食;三年后,即须有人更替矣。」步兵曰:「关帝乃最显赫之神,何能容汝顶冒?」马兵曰:「天下关帝庙奚啻一万余处,关帝岂能一一而享之?故选各处有灵之鬼代享血食,以功德之大小,定岁月之久暂,各如其量,不爽分寸。若我所享,不过三年耳。」步兵归营,以告把总,把总大惊,查阅饷册,果已列销,其数果得六两八钱,亟召其母如数予之。后询知某村果有关帝庙,新着灵异,能祸福其村民。余谓马兵虽耿耿不忘其母,为谋衣食,则其生前之孝可知,其享血食三年也,固宜。(庸盫笔记)

        26蒋超伯曰:《南史沈僧昭传》,常以甲子甲午日夜,着黄巾,衣褐,醮于私室,自云:「为太山录事,幽司中有所收录,必僧昭署名。」杜光庭《录异记》载,「袁起者,任汉阳令,逆说丰俭有验。白日判阳,夜判阴。」二人事相类。(麉澞荟录)

        27梁恭辰先生曰:东粤徐星溪总戎庆超,虎头燕颔,辟易万夫;而说礼敦诗,居然儒将。以乾隆甲寅(一七九四)举于乡,故与家大人叙文武同年,谊甚笃;工擘窠书,所到各山,辄有磨厓大字。有《涤研图画卷》,名流题咏殆遍,每出,必以自随,惟性嗜狗肉,厨中无日不烹狗,如常人之餍鸡豚,所过,辄有群狗嗥之。官建宁镇时,以巡阅至崇安,登武夷山,适日晡,宿于九曲舟中,营弁杀狗以供,遂呼觞大嚼。次日,登天游观,甫入殿门,瞥见金光一道,遽仆地不语,众弁掖之起,则浑身瘫软如无骨者,视之,气已绝矣。观中道士蔡元莹曰:「此座上王灵官显威也。凡食狗肉者,从不敢入此殿。某以大人故,不敢阻耳。」旧传被王灵官鞭者,全身骨节皆碎,睹此乃信。(池上草堂笔记)

        28又曰:许叔平曰,合肥赵梧冈孝廉凤举住西乡大潜山,与吾友王谦斋善。谦斋尝过访,赵小极见之,喜曰:「君来大好,我正有要言相告。」谦斋叩之,曰:「昨在阴曹,至一公廨,一吏捧册,请画诺,谓目下公务旁午,冥王已派予司事,恐不能久与诸君相聚矣。」谦斋叩之曰:「小极何遽若是呓语?」曰:「非呓语也。并见公廨东西,各列公案数十,每案皆有一官稽册,册堆积如山。尊公东序西向坐,见予略一点首,予就同起居。尊公举足示予,谓鞾敝,烦寄语家人,急为更制。且事太烦剧,须某来为我分劳。予叩某是何人?尊公笑曰,此五儿乳名,君不知耶?五儿乃谦斋也。予惊曰:自公去世,谦斋仔肩綦重,何能至此?尊公沈吟久之,曰:无已,七儿来亦可。恐君之七弟,亦不能久存矣。」时谦斋之尊甫育泉征君,下世已二年,谦斋乳名固无人知。闻之,毛发森立,又强慰赵曰:「君言固尔,知非妖梦之幻,何遽认真?」赵笑曰:「我亦岂愿认真?如五日内胡二水无恙,便是幻梦,君试识之。」胡二水与赵同里,相距里许,五日内忽无疾而逝,众益称异。谦斋乃谋于众曰:「据此,赵君之禄已尽,我辈不忍坐视,试联名具疏,焚诸司命,各请减寿,以延其算,或可禳解。」佥曰:「诺。」联名具疏者凡十人,谦斋之七弟预焉。就灶焚之,不以告赵。越日,赵谓谦斋曰:「诸君雅谊假年,情殊可感,如能过某日某时,或可无虑。然七弟大名,固可不列,尊公相需甚殷,已定命其某日前往矣。」众闻之,益惊。至某日某时,同往视赵,赵晨兴,谈笑自若;及至其时,忽起立,别众曰:「时已至矣,请与诸君永诀。」便命家人为具冠服,拜别太夫人,谓:「儿不孝,不能事奉以终天年,善自颐养,毋以儿为念。」又谓其继室曰:「结褵多年,尚称静好,惟未得子女,未免抱歉。此后,尚烦为我奉母课子,吾目瞑矣。」母与妻相持恸哭,赵强笑而慰劝之。又命其子,当善事大母,无违母训。又遍托诸人,言讫,拱手端坐榻上,众试探其鼻,已无息矣。迨至某日,谦斋之七弟果卒。此谦斋为予言者,按咸丰纪元,吾皖合肥王丈育泉、赵君云持、庐江吴丈兰轩,举孝廉方正,赴省。同寓馆舍,赵系故人,时相过从,因识王吴两征君。既粤寇起,吴以团练殉节,功在桑梓,王赵亦相继殂谢。今王丈已膺冥秩,吴丈与赵君,当俱执事天曹。聪明正直谓之神,亶其然乎!(劝戒九录二)

        29袁子才先生曰:余幼时,同馆卢彪,一日至馆,神色沮丧,问之,曰:「我昨日往西湖扫墓,归迟,城门闭矣,宿某店家。夜,月甚明,鸡鸣即起,踏月进城,至清波门外,小憩石上。见远远一女子来,向余侠拜,余疑其非人,口诵大悲咒拒之,女如畏闻而不敢近者,我逼而诵之。我愈近女,女愈远我,我惊,乃狂奔数里,将入瓮城,见东方渐白,卖鱼人挑担往来,以为此时尚复何惧,何不重至旧处一探踪迹。行至前路,不料此女高坐石上,如有所待,望见我,便大笑,奔前相扑,冷风如箭,毛发尽颤;我惶急,再诵大悲咒拒之,女大怒,将手向上一伸,两条枯骨,侧侧有声,面上非青非黄,七窍流血。我不觉狂叫仆地,枯骨从而压之,我从此昏昏无知矣。后有行路者过,扶起,以姜汁灌我,才得苏醒还家。」余急与诸窗友置酒,为卢压惊,视其耳鼻两窍及辫发中,尚有青泥填塞,星星如小豆;或云皆卢所自塞也,故两手亦皆泥污。(子不语四)

        30又曰:蒋太史士铨官中书时,居京师贾家胡衕。十一月十五日,儿子病,与其妻张夫人在一室中分床卧,梦隶人持帖来请,不觉身随之。行至一神庙,入门小憩,见门内所塑泥马,手抚之,马竟动,扬其鬣,隶扶蒋骑上,腾空而行,下视田亩,如棋盘纵横。俄而雨蒙蒙然,心忧湿衣,仰见红油伞有一隶擎而覆之;未几,马落一大殿阶下,宏敞如王者居。殿外有二井,左边曰「天堂」,右边曰「地狱」。蒋望天堂上,轩轩大明,地狱则黑深不可测,所随隶亦不复见。殿旁小屋,有老妪拥镬炊火,问:「何所煮?」曰:「煮恶人。」开锅盖视之,果皆人头。地狱井边有人,衣蓝缕,自往投入,妪曰:「此王爷将囚寄狱也。」蒋问:「此非人间乎?」曰:「何必问?见此光景,亦可知矣。」蒋问:「我欲一见王爷,可乎?」曰:「王请君来,自然接见,何必性急。君欲先窥之,亦可。」因取一高足几,登时,蒋从殿隙窥王,王年三十余,清波微须,冕旒盛服,执笏北向,妪曰:「此上玉帝表也。」王焚香俯伏叩首毕,随闻正门豁然开,召蒋入,蒋趋进,见王服饰尽变,着本朝衣冠,白布纒头,以两束布从两耳拖下,若三礼图所画古人免服状。坐定,曰:「冥司事繁,我任满当去,此坐乞公见代。」音似常州武进人,蒋曰:「我母老子幼,事未了,不能来。」王有愠色,曰:「公有才子之名,何不达乃尔!令堂太夫人自有太夫人之寿命,与公何干?尊郎君自有尊郎君之寿命,与公何干?世上事要了就了,要不了便不了;我已将公姓名奏明上帝,无可挽回。」言毕。自掀其椅,背蒋坐,若不屑相眤者。蒋亦怒发,取其几上木界尺,拍几厉声曰:「不近人情,何动蛮也!」大喝而醒,觉一灯荧然,身在床上,四肢如冰,汗涔涔透重衾矣。喘息良久,始能起坐,呼夫人告之,夫人大哭,蒋曰:「且住,勿惊太夫人。」因凭几坐,夫人伺焉。漏下四鼓,沉沉睡去,不觉又到冥司,殿宇恰非前处。殿上设五座位,案积如山,四座有人,专空第五座,一吏指告曰:「此公座也。」蒋随行至第三座视之,本房老师冯静山先生也,急前拱揖,冯披羊皮袍,卸眼镜,欣然曰:「足下来,好好。此间簿书忙极,非足下助我不可。」蒋曰:「老师亦为此言乎?门生母老子幼,他人不知,老师深知,如何能来?」冯惨然曰:「听足下言,触起我生前心事矣。我虽无父母,而妻少子幼,亦非可来之人。现在阳间妻子,不知作何光景。」言且泣,涕如雨下,少顷,取巾拭泪曰:「事已如此,不必多言。保奏汝者,常州老刘也,本属可笑;汝速归,料理身后事,今日已十五,到二十日,是汝上任日也。」拱手作别而醒,窗外鸡已鸣,太夫人亦已闻知,抱持而哭。蒋素与藩司王公兴吾交好,乃往诀别,且托以身后。王一见,惊曰:「汝满面涂锅煤,昨夜大病耶?何鬼气之袭人也。」蒋告以梦,王曰:「勿怖。惟礼斗、诵大悲呪,可以禳之。汝归家,如我言,或可免也。」蒋太夫人平时奉斗颇虔,乃重建坛,合家持斋祈祷,兼诵咒语。至期,是冬至节日,诸亲友来贺,环而守之;至三更,蒋见空中飞下轿一乘,旗数竿,舆夫数人,若来迎者,乃诵大悲咒逼之,渐近渐薄,若烟气之消释焉。逾三年,始中进士,入翰林。(子不语二)

        31又曰:明末,湖广黄冈县张某之子病重。为鬼所迷,一鬼既集,群鬼皆至,索饭索纸钱者,纷集于门。适刘克猷先生推门而入,群鬼惊曰:「状元来了,我辈且避。」一老鬼走矣,回头笑曰:「没纱帽戴的状元,吾何惧哉!」病人恰愈,众人不解。后刘中本朝状元。方悟老鬼之揶揄也。(子不语中)

        32又曰:苏州缪孝廉涣, 余年家子也。其儿喜官,年十二,性顽劣,与群儿戏,溲于井中。是夜得疾,呼为井泉童子所控,府城隍批责二十板,旦起视之,两臀青矣。疾小痊,越三日复剧,又呼曰:「井泉童子嫌城隍神狥同乡情,而罪大罚小,故又控于司路神,神云,此儿污人食井,罪与蛊毒同科,应取其命。」是夕遂卒。问:「城隍何人?」曰:「周公范莲,庚戍翰林,苏州人。为河南某郡太守,正直慈祥,每杖人,不忍看,必以扇掩其面。」(子不语四)

        33又曰:高邮夏醴谷先生,督学湖南,舟过洞庭,值大风浪,诸船数千,泊岸未发。夏性急,欲赶到任日期,命舵工逆风而行,诸船随之扬帆。至湖心,风愈大,天地昏冥,白浪如山,见水面二短人,长尺许,面目微黑,指舟指橹,似巡逻者。诸船中人俱见之,风定日出,渐隐去矣。又,公居督学衙门,家丁子弟白日见怪,见者必病。公夫人扃闭子弟,午后不许至园,嘱公致祭,公不信。是夜阅卷灯下,闻哭声自西来,殷殷田田,声响杂沓,飞沙打窗,如雨而下。公厉声曰:「吾已悉尔意,明日祭汝可也。」其声渐远而灭,公诘朝,寻其声来之处,有破屋一间,木主数十,皆前任学臣阅卷幕友卒于署者,因为文具牲牢祭之,此后怪绝。(子不语二)

        34又曰:蒋心余太史修《南昌府志》,夜梦段将军来拜,见一伟丈夫,兜牟戎服,叉手不揖,披其颈骂曰:「吾头,岂白斩者?」蒋惊醒,知有冤抑,查新志,并无其人;查旧志,有段将军,乃史阁部麾下副将,死于扬州者,急为补入「忠义传」中。(子不语三)

        35又曰:陆补梅作浔州太守,有「和奸自尽」一案,县详到府,文卷在案上,将批「如详核转」矣。其晚,幕友房中起大风,宛然一女子,立而不言,五更始去。幕友告太守,适太守奉调上省,谓其子曰:「汝胆大,今晚可至幕友房伺之。」晚间,公子遵父命,宿幕友书房,果如前风起,幕友又见此女,即告公子,而公子无见也。因大声问曰:「汝何为者?」女曰:「吾即几上案中人也,因拒奸致死。父母受贿,证成和奸,污我名节;曩诉之县,县亦受贿,不为申理。所以来此诉冤。」公子唯唯,即以其言写家信,驰告太守,太守从省归,适经是县,因札致幕友,将原案发回本县。未几,县令来迎,太守不宿公馆,先往城隍庙行香,谓令曰:「吾访闻前奸案事有冤,信乎?」县据其父母口供,抗词请质,太守无奈何,即宿城隍庙中,传犯人及邻证人等,于大殿后陪宿,阴伏人于殿后察之。至三更余,邻证等各自言语,有骂其父母之无良,怜其女之贞烈者,听者取笔书之。至天明,先盘诘邻证,取夜间所书示之,俱服。遂以「强奸致死」定案,旌其女入节孝祠。 (子不语五)

        36又曰:芜湖监生朱某,家富而啬,待奴仆尤苛。捐州牧入都,路出荏平,以一二文之微,痛笞其奴,奴怀恨,夜伺其睡,持所用锡溺壶击其顶门,脑裂而死;店主告官,置奴于法。后十年,芜湖赵孝廉会试,误投此店,灯下见赤身披血而立者,曰:「我朱某也,欲有所求。」赵曰:「汝冤已雪,汝复何求?」曰:「穷极求救。」曰:「汝身虽亡,汝家大富,汝已为鬼,不合苦穷。」曰:「我死后方知生前所有银钱,一丝不能带到阴间,奈阴间需用,更甚于阳间。我客死于此,两手空空,为群鬼所不齿。公念故人之谊,烧些纸钱与我,以便与群鬼争雄。」问:「何不归?」曰:「凡人某处生,某处死,天曹都有定簿。非有大福力超度者,不能来往自如。横死者,阴司设阑干神严束之,故不能还故乡。」问:「纸钱,纸也,阴司何所用之。」曰:「公此问误矣,阳间真钱,亦铜也,饥不可食、寒不可衣,亦无所用,不过习俗所尚,人鬼自趋之耳。」言毕不见,赵哀之,为焚纸镪五千而行。 (子不语五)

        37又曰:乾隆戊寅(一七五八),萧松浦与沈毅庵同客番禺幕中,分办刑名。时菱塘有「刃伤事主盗」案,获犯七名,赃证确凿,萧照律拟斩,解府司勘转。臬使某,疑七犯皆问大辟,得毋过刻,驳审减轻;萧亦不愿办此重案,借此推辞。案归毅庵办矣,毅庵居处与萧仅隔一板壁,夜间披阅案牍,闻毅庵斋中若嘶嘶有声,甚微。起而矙之,见毅庵俯首案上,笔不停书,其旁立有三四鬼,手捧其头;又见无数矮鬼,环跪于地,萧急呼毅庵视之,忽血腥扑鼻,灯烛俱灭,身亦晕跌窗外,童仆急扶归卧。次日毅庵及同人叩其故,萧告以所见,毅庵曰:「吾知之矣。昨宵所办菱塘盗案也,原拟情真罪当,七人皆无可生之法。因奉驳审,不得不从中减轻二名,内谢阿挺、沈阿痴两犯,本在外接赃,并未入内,因获赃格斗,刃伤事主,且有别案,君故皆拟斩,予欲改轻其罪,以迎合臬司。君所见跪地无数矮鬼,殆二犯之祖宗也。其环侍之无头鬼,非二犯已伏法诛之伙盗,即被害之怨鬼来索命也。予不敢枉法以活人,使死鬼含冤于地下,请仍照原拟顶详可也。」其案遂定。 (子不语四)

        38又曰:海阳邑中刘氏女,夏日在瓜棚下刺绣。日暮,家人铺蒲席招凉,女忽于座中顾影絮语,众怪其诞,呵之。乃大声曰:「唉,我岂若女耶?我为某村某妇,气忿,缢死多年,欲得替人,故在此。」语毕大笑,举带自勒其颈,阖室大惊,取米荳厌胜之,不退。乃哀求曰:「我女年年为他人压金线,取钱易米,家贫可怜,与汝素无冤,幸相舍;不然,天师将至,我当往诉。」鬼惧曰:「吓人吓人!虽然,我不可以虚返,当思所以送我。」众曰:「供香楮何如?」不应,曰:「加斗酒只鸡何如?」乃有喜色,且颔之;如其言,女果醒。未三日,家人方相庆,女衣袖忽又翩舞,愦语曰:「汝等如此薄待我,回想不肯罢休,仍须讨替。」更作恶状,以带套颈,众察其音,不类前鬼,正惊疑间,俄闻瓜棚下履响仍在,女口叱曰:「鬼婢冒我姓名来诈钱镪,辱没煞人,急去急去,不然我将讼汝于城隍神。」又劳问女家:「勿怕此无赖鬼,我在此,他不敢为厉。」言毕,其女颊晕红潮,状若羞缩者,食顷,两鬼寂然皆退。次日,其女依旧临镜,询其事,杳然如梦。 (子不语一)

        39又曰:吴某,丹徒旧家子也。其祖父俱在黉序。祖为人端直,乡闾推重,殁十数年,某始娶妇,琴瑟甚笃;乾隆丙子(一七五六),其妇暴卒,吴追思不已。有朱长班者,合城皆知其走阴差,因吴治丧,彼朝夕来供役。吴因私问阴司事,朱言:「阴司与人世无异,无罪者安闲自适,有罪者始入各狱。」吴遂恳其携往阴司,一与妻见,朱云:「阳阴道隔,生人尤不宜滥入,老相公待我甚好,我岂肯作此狡狯。」吴嬲之不已,朱云:「此事我不为,相公果坚意欲往,可往城里太平桥侧,寻丹阳常妈,许以重资,或可同往。」吴欣然。次日,寻得常妈,初亦不允,许钱数千,始允之,且曰:「相公某日可择一静屋独宿,我即来相约;但衣履一切,不可使人稍为移动,稍移动即不能还阳矣。」谆嘱再四而归。吴自妻殁后,即独宿于一厢屋内,至某日,吴私嘱其婶母曰:「侄今病甚,须早卧,望婶母为我锁房,切不可令人擅入,动我衣履,此侄生死关头也。」婶母甚骇,问其故,不告,乃阴为检点之。吴既入房,燃一灯于床前,心有此事,辗转不寝,私念曰:「彼原未嘱我熟睡,但彼从何来招我耶?抑妄言耶?」二鼓后,见有黑烟一线,自窗隙间入,袅袅然如蛇之吐舌也,吴心甚惧;少顷,其烟变成一黑团,大如斗,直扑吴面,遂昏晕,有人在耳边悄言曰:「吴相公同去。」声即常妪也,以手扶起,同由门隙而出,所过窗户皆无碍,见其婶母房门有火光数丛,盖与诸弟同宿于内。甫出大门,则另一天地,黄沙漫漫,不辨南北,途中所见街市衙署,与人世彷佛。行至一处,见一大池,水红色,妇女在内哀号,常指曰:「此即佛家所谓血污池也,娘子想在其内。」吴左右顾,见其妻在东角,吴痛哭相呼,妻亦近至岸边,垂泪与语,并以手来拉吴入池,吴欲奔赴,常妪大惊,力挽吴,告之曰:「池水涓滴着人,即不能返;入此池者,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,凡殴婢妾,见血不止者,即入此池,以婢妾身上流血之多寡,为入池之浅深。」吴曰:「我娘子并未殴婢妾,何由至此?」妪曰:「此前生事也。」吴又问:「娘子并未生产,何入此池?」妪言:「我前已言明,此池非为生产故也;生产是人间常事,有何罪过?」言毕,牵吴从原路归,吴昏睡,过午始起,面色黄白,若久病者,数日方复。月余,吴思妻转甚,走至常妪家,告以欲再往看之意,常甚难之,许以数倍之资,始为首肯。如前嘱婶母锁门,常妪复来相约,出门行里许,常妪忽撇吴奔去,吴不解其故,错愕间见前有一老翁肩舆而至,觌面,乃其祖也,吴惶遽欲避,祖喝曰:「汝何为至此?」吴无奈何,告以故,其祖大怒曰:「各人生死有命,汝乃不达若此。」手批其颊骂曰:「汝若再来,我必告之阴官,立斩常妪。」遣舆夫送至河畔,舆夫从后推吴入河,大叫而醒,左颊青肿,痛不可忍,托病卧房中十数日始愈。时吴有姻戚某翁,病笃,吴谓其婶母曰:「某翁某日方死。」婶母惊问之,吴告以两次所见,并言:「于一衙署前,见所挂牌上姓名月日,故知之也。」自后,吴神气委靡,两目蓝色,下午后即当见鬼,至今犹存。吴婶母,法嘉荪中表,法故悉其颠末,而为予言。 (子不语五)

        40又曰:钱塘钱荫庭云,曾从天津买舟回杭,同舟杨姓者,无锡秀才,日坐舟中,默默罕言;钱因其木讷,亦不与共谈。一日,偶言因果,钱甚不信,杨因极言其有,且云:「一月内有数夜往阴间供差,专司钩取人命之事,皆以一纸票注其人名,若有一命之荣,及侯王将相,必加一朱印,如人间官府牌票,其印文彷佛官印篆法,但不识其为何字。阎王讯问阳间善恶,先用一袍罩人身上,如人间一口钟之样,人着此衣,在生暧昧亏心之事,不觉自吐。阴间待人极宽,人在阳间有一恶念,若复有一善念,即将前恶念销去。司此印者,前明于忠肃公掌之,至今尚未迁去。 (子不语续)

        41纪文达曰:沧州插花庙老尼董氏言,尝夜半睡醒,闻佛殿磬声铿然,如有人礼拜者;次日,告其徒,徒曰:「师耳鸣也。」至夜复然,乃潜起蹑足窥之,佛火青荧,依稀辨物,见击盘者,乃其亡师;一少妇对佛长跪,喁喁絮祝,回面向内,不识为谁;细听所祝,则为夫病祈福也。恐怖失措,触朱槅有声,阴气冥蒙,灯光骤暗;再明,则已无睹矣。先外祖雪峰张公曰:「此少妇已入黄泉,犹忧夫病,闻之使人增伉俪之情。」

        42又曰:同年邹道峰言,有韩生者,丁卯(一七四七)夏读书山中,窗外为悬崖,崖下为涧,涧绝陡;两岸虽近,然可望而不可至也。月明之夕,每见对岸有人影,虽知为鬼,度其不能越,亦不甚怖;久而见惯,试呼与语,亦响应,自言是堕涧鬼,在此待替。以余酒凭窗洒涧内,鬼下就饮,亦极感谢,自此遂为谈友,诵肄之暇,颇消岑寂。一日,试问:「人言,鬼前知,吾今岁应举,汝知我得失否?」鬼曰:「神不检籍,亦不能前知,何况于鬼?鬼但能以阳气之盛衰,知人年运;以神光之明晦,知人邪正耳。若夫禄命,则冥官执役之鬼或旁窥窃听而知之,城市之鬼或辗转相传而闻之,山野之鬼弗能也。城市之中,亦必捷巧之鬼乃闻之,钝鬼亦弗能也。譬君静坐此山,即官府之事不得知,况朝廷之机密乎?」一夕,闻隔涧呼曰:「与君送喜!顷城隍巡山,与社公相语,似言今科解元是君也。」生亦窃自负,及榜发,解元乃韩作霖,鬼但闻其姓同耳。生太息曰:「乡中人传官里事,果若斯乎!」

        43又曰:俞君祺言:向在姚抚军署,居一小室,每灯前月下,睡欲醒时,恍惚见人影在几旁,开目则无睹,自疑目眩,然不应夜夜目眩也。后伪睡以伺之,乃一粗婢,冉冉出壁角,侧听良久,乃敢稍移步,人略转,则已缩入矣。乃悟幽魂滞此不能去,又畏人不敢近,意亦良若。因私计:「彼非为祟,何必逼近使不安?不如移出。」才一举念,已彷佛见其遥拜。可见人心一动,鬼神皆知,十目十手,岂不然乎!次日遂托故移出。后在余幕中,乃言其实,曰:「不欲惊怖主人也。」余曰:「君一生慎密,然殊未了此鬼事;后来必有居者,负其一拜矣。」

        44又曰:赵鹿泉前辈,言孙虚船先生未第时,馆于某家,主人之母适病危,馆童具晚餐至,以有他事,尚未食,命置别室几上。倏见一白衣人入室内,方恍惚错愕,又一黑衣短人逡巡入,先生入室寻视,则二人方相对大嚼,厉声叱之,白衣者遁去,黑衣者以先生当门,不得出,匿于墙隅,先生乃坐于户外,观其变;俄主人踉跄出曰:「顷病者作鬼语,称冥使奉牒来拘,其一为先生所扼,不得出,恐误程限,使亡人获大咎。未审真伪,故出视之。」先生乃移坐他处,彷佛见黑衣短人狼狈去,而内寝哭声如沸矣。先生笃实君子,一生未尝有妄语,此事当实有也。

        45又曰:余七八岁时,见奴子赵平,自负其胆,老仆施祥摇手曰:「尔勿恃胆,吾已以恃胆败矣。吾少年气最盛,闻某家凶宅,无人敢居。径携幞被卧其内,夜将半划然有声,承尘中裂,忽堕下一人臂,跳掷不已;俄又堕一臂,又堕两足,又堕其身,最后乃堕其首,并满屋迸跃如猴猱,吾错愕,不知所为;俄已,合为一人,刀痕杖迹,腥血淋漓,举手直来,搦吾颈,幸夏夜纳凉,挂窗未阖,急自窗跃出,狂奔而免,自是心胆并碎,至今犹不敢独宿也。汝恃胆不已,无乃不免如我乎!平意不谓然,曰:「丈原大误,何不先捉其一段,使不能凑合成形?」后夜饮醉归,果为群鬼所遮,掖入粪坑中,几于灭顶。

        46又曰:先祖宠予公,原配陈太夫人,早卒;继配张太夫人,于归日,独坐室中,见少妇揭帘入,径坐床畔,着元帔黄衫,淡绿裙,举止有大家风;新妇不便通寒温,意谓是群从娣姒,或姑姊妹耳,其人絮絮言家务得失、婢媪善恶,皆委曲周至。久之,仆妇捧茶入,乃径出。后阅数日,怪家中无是人,细话其衣饰,即陈太夫人敛时服也。死生相妒,见于载籍者多矣!陈太夫人已掩黄垆,犹虑新人未谙料理,现身指示,无间幽明,此何等居心乎!今子孙登科第、历仕宦者,皆陈太夫人所出也。

        47又曰:及孺爱先生,言其仆自邻村饮酒归,醉卧于路,醒则草露沾衣,月向午矣。欠伸之顷,见一人瑟缩立树后,呼问为谁,曰:「君勿怖,身乃鬼也。此间群鬼,喜嬲醉人,来为君防守耳。」问:「素昧生平,何以见护?」曰:「君忘之耶?我殁之后,有人为我妇造蜚语,君不平而白其诬,故九泉衔感也。」言讫而灭,竟不及问其为谁,亦不自记有此事;盖无心一语,黄壤已闻。然则有意造言者,冥冥之中,宁免握拳啮齿耶?

        48又曰:毕秋原言,昔为巨野学官时,有门役典守节孝祠,即携家居祠侧。一日秋祀,门役夜起洒扫,其妻犹寝,梦中见妇女数十辈,联袂入祠;心知神降,亦不恐怖。忽见所识二贫媪,亦在其中,再三审视,真不谬,怪问其「未邀旌表,何亦同来?」一媪答曰:「人世旌表,岂能遍及?穷乡蔀屋,湮没不彰者,在在有之。鬼神愍其荼苦,虽祠不设位,亦招之来飨;或藏瑕匿垢,冒滥馨香,虽位设祠中,反不容入。故我二人,得至此也。」此事颇创闻,然揆以神理,似当如是。又献县礼房吏魏某,临终喃喃自语曰:「吾处闲曹,自谓未尝作恶业,不虞贫妇请旌,索其常例,冥谪如是其重也。」二事足相发明,信「忠孝节义」,感天地动鬼神矣。

        49又曰:御史某之伏法也,有问官白昼假寐,恍惚见之,惊问曰:「君有冤耶?」曰:「言官受赂鬻章奏,于法当诛,吾何冤?」曰:「不冤何为来见我?」曰:「有憾于君。」曰:「问官七八人,旧交如我者,亦两三人,何独憾我?」曰:「我与君有宿隙,不过进取相轧耳,非不共戴天者也。我对簿时,君虽引嫌不问,而阳阳有德色;我狱成时,君虽虚词慰藉,而隐隐含轻薄;是他人据法置我死,而君以修怨快我死也。患难之际,此最伤人心,吾安得不憾。」问官惶恐愧谢曰:「然则君将报我乎?」曰:「我死于法,安得报君。君居心如是,自非载褔之道,亦无庸我报。特意有不平,使君知之耳。」语讫,若睡若醒,开目,已失所在,案上残茗尚微温。后所亲见其惘惘如失,阴叩之,乃具道始末,喟然曰:「幸哉,我未下石也,其饮恨犹如是。曾子曰:『哀矜勿喜』,不其然乎!」所亲为人述之,亦喟然曰:「一有私心,虽当其罪犹不服,况不当其罪乎。」

        50又曰:明器,古之葬礼也,后世复造纸车纸马。长儿汝佶病革时,其女为焚一纸马,汝佶绝而复苏,曰:「吾魂出门,茫茫然不知所向,遇老仆王连升,牵一马来,送我归。恨其足跛,颇颠簸不适。」焚马之奴泫然曰:「是奴罪也,举火时实误折其足。」又六从舅母常氏,弥留时喃喃自语曰:「适往看新宅,颇佳,但东壁损坏,可奈何?」侍疾者往视其棺,果左侧朽穿一小孔,匠与督工者尚均未觉也。

        51又曰:庄学士本淳少随父书石先生泊舟江岸,夜失足落江中,舟人弗知也。漂荡间,闻人语曰:「可救起福建学院,此有关系,勿草草。」不觉已还,挂本舟舵尾上,呼救得免。后果督福建学政,赴任时,举是事语余曰:「吾其不返乎?」余以立命之说勉之,竟卒于官。又其兄方耕少宗伯,雍正庚戌(一七三),在京邸遇地震,压于小衖中,适两墙对圯,相拄如人字帐形,坐其中一昼夜,乃得掘出。岂非「死生有命」乎!

        52又曰:余在乌鲁木齐,军吏具文牒数十纸,捧墨笔请判,曰:「凡客死于此者,其棺归籍,例给牒,否则魂不得入关。以行于冥司,故不用朱判,其印亦以墨。」视其文,鄙诞殊甚(曰:为给照事,照得某处某人,年若干岁,以某年某月某日在本处病故,今亲属搬柩归籍,合行给照,为此牌仰沿路把守关隘鬼卒,即将该魂验实放行,毋得勒索留滞,致干未便。)余曰:「此胥役托词取钱耳,启将军除其例。」旬日后,或告城西墟墓中鬼哭,无牒不能归故也,余斥其妄。又旬日,或告鬼哭已近城,斥之如故。越旬日,余所居墙 (需鬼需鬼)有声。(说文曰:(需鬼),鬼声。)余尚以为胥役所伪。越数日,声至窗外,时明月如昼,自起寻视,实无一人。同事观御史成曰:「公所持理正,虽将军不能夺也。然鬼哭实共闻,不得照者,实亦怨公。盍试一给之,姑间执谗慝之口;倘鬼哭如故,则公益有词矣。」勉从其议,是夜寂然。又军吏宋吉禄,在印房,忽眩仆,久而苏,云:「见其母至。」俄,台军以官牒呈,启视,则哈密报吉禄之母来视子,卒于途也。天下事何所不有,儒生论其常耳。余尝作〈乌鲁木齐杂诗〉一百六十首,中一首云:「白草飕飕接冷云,关山疆界是谁分;幽魂来往随官牒,原鬼昌黎竟未闻。」即此二事也。

        53又曰:里人王驴,耕于野,倦而枕块以卧,忽见肩舆从西来,仆马甚众;舆中坐者,先叔父仪南公也,怪公方卧疾,何以出行?急近前起居,公与语良久,乃向东北去,归而闻公已逝矣。计所见仆马,正符所焚纸器之数。仆人沈崇贵之妻,亲闻驴言之,后月余,驴亦病卒。知白昼遇鬼,终为衰气矣。

        54又曰:干宝《搜神记》,载马势妻蒋氏事,即今所谓「走无常」也。武清王庆垞曹氏,有佣媪,充此役。先太夫人,尝问以:「冥司追摄,岂乏鬼卒,何故须汝辈?」曰:「病榻必有人环守,阳光炽盛,鬼卒难近也。又或有真贵人,其气旺;有真君子,其气刚;尤不敢近。又或兵刑之官,有肃杀之气;强悍之徒,有凶戾之气;亦不能近。惟生魂体阴而气阳,无虑此数事,故必携之以为备。」语颇近理。似非村媪所能臆撰也。

        55又曰:避暑山庄直庐,偶然话及兰台言:「鬼之形状仍如人,惟目直视;衣纹则似片片挂身上,而束之下垂,与人稍殊。质如烟雾,望之依稀似人影,侧视之,全体皆见;正视之,则似半身入墙中,半身凸出。其色或黑或苍,去人恒在一二丈外。不敢逼近;偶猝不及避,则或瑟缩匿墙隅,或隐入坎井,人过,乃徐徐出。盖灯昏月黑,日暮云阴,往往遇之,不为讶也。」所言与胡、罗二君略相类,而形状较详。

        56又曰:从侄秀山,言:「奴子吴士俊,尝与人斗,不胜,恚而求自尽,欲于村外觅僻地。甫出栅,即有二鬼邀之,一鬼言投井佳,一鬼言自缢更佳,左右牵掣,莫知所适。俄有旧识丁文奎者,从北来,挥拳击二鬼遁去,而自送士俊归,士俊惘惘如梦醒,自尽之心顿息。」文奎亦先以缢死者,盖二人同役于叔父栗甫公家,文奎殁后,其母婴疾困卧,士俊尝助以钱五百,故以是报之。此余家近岁事。

        57俞曲园先生曰:河南中牟县民间一女子,生而两目与人异,其瞳子旁有白痕一线围之,自幼能见神鬼。甫能言,即言空中某神人过,某仙人过,人虽不之信,然以某神某仙之名,非童稚所能知,亦颇异之也。五六岁时,即能为人医病,久之,其名大盛,延请之者无虚日。其治病也,不切脉处方,随意以一草一果食之,或使人入市买药物少许,所买药,皆人所常用之品,且所值不过一二十钱,而病人服之,无不瘳者;一时哄然,以为神医。然不受谢,或以食物遗其父母,少则受之,多亦不受也。自言不能过十八岁,如期,果无疾而卒。其人盖在道光初年,惜谈者失其姓氏也。 (右台仙馆笔记六)

        58又曰:仁和高君桂山,与其兄啸萝,读书西湖之葛林园,其邻为梁文庄公祠,祠中有棺数十具,皆他姓所寄也。一夕,闻外有吟哦声,启视无人,闭户而声又作,乃笑曰:「如有吟魂,盍来相见。」久之杳然。隔数夕,又闻之,其声自西南来,浸至窗外,审听之,则嗟叹之声,非吟哦也。俄而,哗然一声,其门自启,二人惊顾,以为鬼来,然实无所见。及卧,梦见一叟曰:「我奥东钱某,老诸生也;以谋食来浙,死于此。明日断桥堍下,有着青布衣者,吾子也,吾棺停梁家祠内某廊下,烦两君指示之。」二人寤述所梦,皆同,相与愕然。次日,至白堤伺之,未至断桥,果有一人来,如梦所言,迎问之曰:「尔姓钱乎?」其人惊问:「何以知我?」乃告以梦,其人果访寻父柩者也,导至梁公祠,指示所在,并厚赠之使归。 (右台仙馆笔记七)

        59又曰:余外家姚氏,居临平之枣山港,听事后楹,东西有厢。太夫人尝于夜分,从西厢至东厢,一小婢执烛以先,见听事栏杆上有一妇人,凭而玩月,太夫人问何人,不应;近之,不见。乃与执烛之婢同索之,听事虚无一人,其时内室之门皆阖,亦不能他去,疑其鬼也。余内子姚夫人,生平见鬼尤多,其仲姊适戴氏,戴氏居湖州,夫人往省之,时甫十余龄,未嫁也;一夕,见屏后一人行走,衣声綷縩,听之了了,视其面貌,则其仲姊之兄公也,殁数年矣,从容登楼而去;夫人自言,所见之鬼,未有如此亲切者。后余家僦居临平干河沿陈氏之屋,夫人于此屋恒有所见,不为余言。至同治壬戌(一八六二)岁,余家附轮船北行,至天津避寇,夫人见舟中高处有鬼无数,或坐或卧,意鬼亦附海舶北行避寇欤?余百哀诗有云:「海舶飘零赋北征,未劳魑魅便逢迎;如何眼底分明见,人鬼居然共此行。」纪其事也。及吴中春在堂成,迁入居之,语余曰:「此屋平安,吾无所见。」余尝与门下士冯梦香孝廉言之,且云:「内人秉质素弱,此即其衰征也。」冯曰:「不然,鬼本在天地之间,与人并行而不悖。人苟秉气至清,眸子了然,则自足以见之。其前之有所见也,非衰也,乃其盛也;后之无所见也,非盛也,正其衰也。」梦香之言如此,或亦一理乎!余神识早衰,近益昏眊,虽视人之须眉且不甚了,宜其不足以见鬼矣。 (右台仙馆笔记十二)

        60又曰:张翁,山东人,某年六月间,于村外纳凉;夜深,将归寝,忽有人出自草间,视之,其佣奴之已死者也,叱之曰:「我待汝不薄,乃来崇我乎!」曰:「非也,小人执役冥中,今奉牒来拘主人,追念旧恩,故先来告。牒中共三十人,主人名在第一,我移置其末,日拘一人,可延一月,此即所以报也。」言已,不见。翁怃然曰:「我其死矣!自念衣食粗足,婚嫁俱毕,死亦何憾,惟曾与某氏子为媒,此子孑然一身,贫无婚费,女氏恒有悔婚之意;我在,故不敢言,我死,奈何?」明日,悉召诸子而语之曰:「某氏之子,其父在日,曾假我钱八十万,以相信故,无券也;今我老矣,久假不归,异日何面见故人于地下乎?」皆曰:「诺。」辇钱而归之。乃为故人子择日娶妇,告期于女氏,女氏无以拒,遂成婚。翁喜曰:「我事毕矣。」越月,竟无恙,而其奴又来见贺,曰:「主人不死矣!冥中续有牒至,除去主人之名也。」 (右台仙馆笔记十一)

        61又曰:江西万篪轩方伯,寓居杭州,光绪四(一八七八)年,以病卒。未病之前,其子妇以父病归省之,父谓之曰:「我病固不起,恐汝阿翁亦不久矣,近日世间死亡甚众,冥官延我二人核对簿书也。汝来省我,尚宜归省阿翁。」于是其子妇遄归,而万果病作矣。及其卒也,有韩氏之仆田姓者,人谓其有狗眼,能见鬼,是日适奉主命来视疾,归而语人曰:「我甫至其门,有神崔判官在焉,止我曰:此时未可入。我徘徊户外,见方伯便服出,其后一人从之,即世俗所谓无常也,而门内之哭声作矣。」然则人死固有无常欤?崔判官者,何人欤?杭人所言如是,姑记之。(右台仙馆笔记五)

        62又曰:杭州保安桥有冯氏屋,屋外尚有隙地,谋筑墙围之,畚挶已具。是夕,闻窗外鬼哭声,甚悲。冯氏或语之曰:「鬼哭何为?为鬼诚苦,为人亦未始不苦也。」窗外鬼叹息而去,闻者毛骨悚竖。次日,掘土筑墙,于土中得四尸,盖粤寇陷城时死此者。乃悟:鬼预知明日将为人所掘,惧其毁伤暴露,故先告哀于人也。为买棺改葬之,后无他异。(右台仙馆笔记五)

        63又曰:何子贞前辈,于道光己亥岁(一八三九)典七闽试,归途,于行馆中梦其仲弟子毅来言别,留之,不可;视其服,则已僧服矣。觉而泣曰:「吾弟其不幸乎?」于是朝暮哭。及入都,既复命,驰诣其父文安公私第,时子毅果已前卒。家人以其远归,不即告,而子贞已哭失声,遂不能秘。问:「何以知之?」乃言所梦云。(右台仙馆笔记十四)

        64又曰:咸宁樊君,余亲家翁玉农太守之族也。宦游广东,卒于官,其子不肖,寄其父之柩于僧庐,而尽取其赀以去,不知所之。数载后,樊君之外弟以事至广东,樊见梦曰:「吾子不肖,弃吾不顾;吾柩在某所,不得归葬。今幸弟至,愿与俱归。」次日其外弟访之,果得其柩,然计道路之费,亦颇不细;意尚踌躇,又梦樊促之,其外弟曰:「輀车远涉,事甚非易。若启君之柩,而别为槥,以盛君骨,归葬故茔,可乎?」樊曰:「可。」濒行,又见梦曰:「凡过关塞桥梁,及高山大川,必呼我姓名,庶不淹滞。」其外弟悉从之。将至家,樊先一夕示梦于其家人曰:「吾从外弟归矣。」观乎此,知狐死首邱,叶落粪本,延陵赢博之葬,虽达人高见,而孝子慈孙固不容存此心也。(右台仙馆笔记十五)

        65又曰:钱唐有贝翁者,少有膂力,素以意气自负。一日,自城外被酒夜归,憩于白蜡桥下,瞥见一妇人趋过,觉有异,尾之行;抵一村舍,妇忽不见,叩门入,则其家止妇姑二人,是夜适反唇,因使视其妇,已扃户雉经矣!亟解县救之,得不死。感翁高义,以夜深,止之宿,翁以其家无男子,不可;遂携灯独行,俄寒风自后来,林叶皆簌簌落,翁知为鬼,不之顾;鬼忽作声若相詈者,翁怒,返击之,鬼乃退;及翁行,又詈如初,翁益怒,穷追不已,复至于桥下,而鸡声四起,东方白矣。(右台仙馆笔记七)

        66又曰:道光十五(一八三五)年,杭城大疫,死者甚众,市中棺槥为之一空。武林门外有地名仓基,其地有金姓者,于前一年除夕,闻门外有鬼声,俄又闻若有人言:「此家有节妇。」及元旦开门,则见墙上画一大红圈,异之,然亦谓是儿童辈所为耳。及夏间,疫盛,邻比诸家无一免者,而金姓独无恙,始悟除夕红圈,乃鬼神为之以识别也。节妇姓钱氏,为金子梅都转之伯母,时守节已三十余年矣。余门下士高海垞乃节妇之外孙,为余言之。(右台仙馆笔记七)

   67方浚颐先生曰:谢梦渔给谏增奉其母太夫人匶归邗上。一日过予,述别后事,慨然曰:「予向无腿疾,庚午十一月十二日,右腿忽痛,是日正觞客,客赠辽东熊油虎骨膏贴患处,痛愈甚,次日,即不能起;延医投温暖之剂,罔效,渐至不能饮食,夜不成寐。迨十七日,精神委顿,求死不得矣。十八日亥子之交,陡觉痛稍减,思眠,实未能闭目也。恍惚间见二皂衣人持名刺来,云:使者传请。即随至一处,若大府公署,栋宇崇闳,有人导入大堂之侧,厅事九楹,予憩于炕,而皂衣人不见矣。斯时痛定腹枵。呼,无一人应者,起行,腰脚如常;迤东则旁舍二楹,空洞无物,迤西亦如之。室内设大几,几陈笔墨书籍,予紬其一册,大似国史馆书,翻阅之,乃纪庚午以后大事,凡二十余册。予甚欣然,据几甫视一页,而皂衣人突至,云:大人来。予回顾,见一人幅巾便服,非尘世装,貌若罗椒生先生,即将书册取置原处,拉予至中厅,坐于炕上,曰:老同年不识我乎?我非罗惇衍,乃萨大年也,尔我同年八十九也。予只得强与周旋,拟趣其速去,俾得饱看书册。萨公忽曰:此间,弟乃主人也,有一言奉告,阁下今已死矣。予闻言,哭失声,自思老亲在堂,家贫子幼,痛苦万状。萨曰:尔勿恸,我送尔归。予知其非常人,伏地稽首谢之,萨掖予起坐,曰尚有言奉告,尔之病已深,尔归去如何求活耶?予家三世习医,今以方为尔疗治之,何如?因举笔书『干地黄六两,酒洗;当归身四两,酒炒;白芍三两,牛膝一两五钱。』予曰:平日尚有肝气痛之症。萨曰:可加『沈香五分』为引,然亦可无须也,此方药剂颇重,须用大铫煎成数碗,分三日服之,从此新疾除,旧疾亦除。若减一分药味,则此时虽痊,日后再犯不治。予唯唯,乞其速送归。萨云:尚未进茶。茶至,予嗅之,味甚恶,不敢饮,旋起,同行至堂下,见楹帖云:『大福将至,天牖其衷;大祸将至,天夺其魄。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明德之后,必有达人。』萨曰:尚该括否?予钦佩无已。行至左厢,见中悬一额云『口德』,墙壁间挂五色木牌无数,右厢亦同,不知其何用也。右厢额云『知足』,甫出侧门,而冷风刺骨,予毛发悚然,萨公笑而言曰:此间向来如此,不足怪也。远睇仪仗卤簿罗列半里许,予叩以大局世事,穷通祸福,升沉生死,均不答。行至仪门,萨公驻足,予云:既承厚恩送还阳,务乞略为指示一二,以开茅塞。萨云:若问为官,官之大者莫如宰相,此二年内,六宰相皆当出缺,况其它乎!世事如白云苍狗,变幻不测,不过一瞬耳,老同年勉为孝子忠臣可也,他日再见。一揖而别,突见二皂衣人来,掖予出府门,不及回顾,已还室中矣,而腿痛益甚。延至天明,拟取怀中方市药,探之杳然。幸记忆未忘,如法煎服,甫服一碗,而所患若失,眠食皆安;三日,霍然而愈,精神更健,目光尤觉倍明。先是,诸同人来视疾者,无不凄然,及见予忽出门谢客,告以冥中事,咸为举手称庆。第所见所闻,原不敢尽泄于人,独十九日,宋惠人亲来看视,值予甫归,即告以宰相数语,遂致传播春明,予甚悔之也。」(梦园丛说)

第十章  最近之谭鬼

       
一、有鬼论之证明

        此文系瓦勒氏(Alfred Russel Wallace)博士所著。博士为博物学大家,进化论健将,后专究哲学中之灵魂哲学(Psychic Philosophy),造诣极深,此文出后,披靡一时。博士主张有神的进化论,在哲学界开一新纪元。此文发表于美国《阿利拉》杂志(the Arena),所述悉本诸实事,而以科学的眼光判断之,各国译者甚众。日人高桥五郎曾以之附刊于所译英国陆杰(Oliver Lodge)博士《死后之生存》一书之后,推崇备至。今由日文转译,惟原文过繁,译时加以删节。而既经重译,能否不失原本之精神,殊不敢必耳。

        又按陆杰博士为英国学界泰斗,哲学家、科学家、又宗教家也。任英国灵学会长有年,所著有《无线电报》《近世物质观》《生命与物质》等书。而《死后之生存》一书,于灵学尤多所发明,全书十余万言,容当译之以介绍于我国。

        英美灵学会员,研究斯学有年,种种证例,搜集极多,藉以获关于人生性命之学识,苟非疯痴,未有不感兴味者也。该会报告书累累巨册,所载实例,均研究家目击之事,或经严密之考查,或得确实之证明,决不容虚伪之事,搀杂其间。不特此也,每对于稍有疑义之事,辄费甚大之时间劳力,调查其真相,研究其因果;最后则分类组织,公诸当世,以供公众之阅读。益以鄂温(Owen)氏,克罗惟而(Crowell)博士,及其它诸学者注意搜集,案积如山,于是灵学益彰着矣。

        灵学会以最可恃之方法,编纂关于灵学之种种材料,吾人当表示感谢者也。此等事实,几经劳力,方得明确,毫无可疑。彼不肯劳力于此举者,决无容喙本问题之权利;盖彼等之意见,毫无价值也。今从事研究灵学者众矣,有识之舆论,为之一变,其所以能至此者,其原因亦非一端也。

    灵怪之表现,约有五种:一曰、集合观象,即同一灵怪,二人以上同时见闻也。二曰、异象观象,即同一灵怪,而各人所见不同也。三曰、畜眼观象,即犬马等家畜见灵怪而恐怖惊骇也。四曰、物质变象,灵怪发现时,附近物质生影响变化也。五曰、灵魂照相,即将灵魂撮入照片而现形象也。今依此五者,各举实例数则,以证明之。

        第一、集合观象 此种实例甚多,不遑枚举,其中证验确凿者,亦复不少。《灵学会报告书》第八卷百○二至百○六页,载有一实例,后知其出于某处。军医某氏夫妇二人及一子一养女,同室而居,时时见一男子之影,常于起居休息之时,为其所惊。最后其妻与养女同时见之,互语所见,形状实同。此母女二人决非患歇斯底里,亦从未见过如是之人;子甫九龄,曾于击球时见之。彼等四人,均言所见者,决非生人,则其为鬼,可不言而喻矣。

        又有哈里(John D.Harry)氏者,其女三人,及彼等之乳母,于十年之间,常见一白衣少妇;其一女嫁后,其婿亦曾见之;哈里氏自身在卧室书室见过七八次。有一次哈里氏卧床上,蚊帐下垂,少妇忽现,熟视氏面而去。又一日,三女与侍婢同处一室,少妇忽现,四人同时见之,惟其面目较他时所见者稍模糊耳。此则确无其人,且出现至十年之久,谓其非鬼,不可得也。

        某夏日午后,一少年与二少女,在田圃中,见一白衣妇人,飘然行于六尺高篱之上,至圃外方灭。三人均极健康,决非病的现象也,彼等旋逐一马车之后,白衣妇人又现,马怖而立,不肯前进,彼等亦祇得立而不前。

        鬼不惟现形,亦复发音:某牧师家,夜夜闻鬼音,亘二十年之久。大研究家阿砚芝氏所著《幽明之间岛》(Debatable Land)一书,所载均系实事,曾声明愿负责任者也。中有一节云:某家中于夜间十二时至二时,辄闻车载铁条经行窗下之声,出外视之,毫无所睹,而音仍不绝。来访之客,无论男女,亦皆闻之。以种种方法搜检侦查,确知其非出于人为之发音。

        迈耶芝氏所著《活灵怪》一书,有一节云:某地某氏别庄,有一客宿焉,其夜忽闻怪响,门户受击,震动几破。主人合家均闻之,相距六十呎后舍所住之仆婢,亦皆惊醒;及开户察视,毫无所见,其后方知彼时客之妻女及二婢,均罹疫死亡云。

        第二、异象观象 《灵学会报告书》第八册载有一事,颇觉奇突:喀蒲天氏(Captain D.)之客室,忽现一妇人,涕泪交横;一次五人同见之,妇人出客室赴厨室;一次,氏之两女见之,一女尚未字人,见妇人自厨房外阶而来;一女已适人,同时见妇人经草地往果园。同时所见各异,竟不知其何故。

        英国孟梯佛德(Rev.Mountford)牧师,住美国波斯顿时,往罗佛克芬(Norfolkfens)访友,适居停之兄某甲,偕妇住其附近,氏与另三人见某甲夫妇乘彼自己之马车,至某甲居宅,但不闻叩门声,奇之,出观,则毫无所见;某甲之女亦见之,告其叔父母曰:「吾父母驱车而过,不知何意?」越十分钟,某甲夫妇疾驱而来,车中之人,若车若马,与适所见者毫无所异;众大诧,乃知先之过门不入者,非某甲夫妇,殆灵怪也。此事为牧师亲见,绝无丝毫之虚妄。

        第三,畜眼观象 此种事例,《灵学会报告书》所载尤多,会员对之,亦少持异议者,故记载甚详。

        前述白衣妇人飞行篱上,马怖而立;又如某别庄发大声响事,该庄畜一猛獒,当大声响时,獒屏息垂尾,蹲伏屋内,不似闻盗声时之猛烈也。

        英国某著名牧师,注意饲犬,审知犬之性质,对于灵怪骚扰时,与对于人之骚扰回异:如盗破门窗,犬必猛吠,必至盗去而后已;如闻灵怪声响,犬不惟不吠,且现恐怖之状,而蜷伏屋隅也。

        伦敦附近某家,时闻脚步音,即见一女鬼,鬼出时,犬引颈悲鸣,天明入室,尚觉恐怖,前后凡亘五年。(见《报告书》第八册)

        英国某地方,一教堂建于郊外,教民死亡,辄闻哭声,夜深人静,烈风如号;堂中有三犬,均竖毛蹲伏,状极恐怖;就中最狞恶之一犬,平日极勇敢,此时则伏于床下,全身战栗,更或匿其头于薪中,不敢作声。希荃克教授之未亡人评曰:「此等音声,甚真正自然,决非幻观幻听也。」

        巴德将军(General Barter)旅印度时,尝率其忠犬二头,出猎野外,忽有印度人二名,一乘马、一步行,现于前途,二犬忽垂尾竖毛,蜷伏于将军之傍,颤怖而鸣;将军怪之,知遇鬼怪,趋前追之,二犬平日常随将军,尽其忠实之责,此时不然,径舍将军而逃归。

        右所述者,皆灵学会以劳苦与巨费搜集之确实证据也;此外妖魅考,灵怪篇诸书,记述亦伙,兹略摘录数则以补充之。

        格兰卫尔牧师(the Rev Joseph Glanvil)曰:「怪音响时,饲犬中无一外出,均屏息蹲伏。」约翰氏曰:「怪声未响之前,犬已逃入室中,求庇于人;怪音过后,犬始狂吠。某日毫无声响,犬颤而伏,家人见犬之此种举动,知怪音之将至,已而果然。自后家人以此测之,百发百中,无一次不尔。」

        鄂色尔(Oesel)岛上之某墓地,忽起怪音,停厝之柩,有跃出或颠覆者。近墓农家所畜之耕马,惊怖出汗,口吐白沫,更或中心烦苦,辗转地上,施救急疗法,亦不尽效,一两日内毙去数头。该官所派委员,调查其原因,亦无所得。

        合尔夫人(Mrs.Hall)告鄂文氏(R Dale Owens)曰:某处时现灵怪,多年不能养犬;客携犬来者,灵怪一现,犬不敢留,必逃去,终寻不着。此余所目击之事也。

        灵怪及于下等动物之影响,证据如斯,良堪研究。此种事实,决不能以心理的作用,或幻观幻觉抹杀之也。盖不仅人见闻之,马吐白沫,犬忽战栗,其必有所见闻,且足令犬马惊惧,明矣。

        第四、物质变相    若无鬼神、无灵怪,全出于人心之幻觉,则物质上必不因鬼怪之现,而生变化。然证之事实,则物质上因此生变化者,不一而足,则是有鬼之明证也。常有锁固之门,灵怪启之而入室,令人不得不惊异已。盖鬼有强弱,弱者仅映于一人之目中,稍强则众均见之,更强则以手扪人、触动对象,其种类固甚多也,今略述数则以资研究。

        灵学会刊行书中,记葛文医生夫妇(Dr.and Mrs.Guynne)事:某夜见男女二人影,其灯忽灭,再燃之,至朝不熄。又记一事云:某家忽见一女鬼,并闻鬼声,且见女鬼以手开阖门户。尤奇者则著名某绅家主人出入,往往由鬼为其开闭门户云。

        克罗威而博士(Dr.Eugene Crowell)曾言:有戚某于降梯或行甬道时。不见一人,而再三被人打落帽子。又云:有无人之室,发现他室之挂屏时钟及种种器具,一日主妇入此室,忽见一挂屏行于空际,谓非有灵物移之,不可得也。

        英国摩阿少佐(Major Moor)宅中,日日闻猛烈之叩钟声。亘两月之久,竭力研究其原因,终不可得。最后少佐断言曰:此钟之鸣,绝非生人之手击之,余已确信不移矣。自少佐报告此事后,以同样怪事报告者,纷至沓来,凡十四件,皆奇妙不可思议,今姑举其一二如下。

        海军中尉利茀斯氏(Lieutenant Rivers)在海军病院中。其室内之钟,连续四日,鸣声不绝,书记事务员铜铁工及学者数人,百方查察,终不明其原因。又有某处,钟忽自鸣,亘十八阅月之久,命铜铁工及其它之人,严密视察,终无所得。此等事如系生人所为,终必察出破绽,然百计查察,毫不见生人作为之迹,则判断其出于灵怪,可无疑义矣。

        第五、灵魂照相    灵魂照相,始于美国纽约之玛姆勒氏(Mumler)氏善写真,屡撮鬼形于普通照相内售之,获大利,且得大名。法庭谓其有诈欺取财之嫌疑,捕之而审判焉,其冤旋白,复其自由,灵魂照相之名,自是大着。兹略说其证验之手续:有斯里氏(Slee)者,曾考察玛姆勒氏之摄影,与寻常照相,毫无所异;一日显出一模糊人影,即灵魂之照相也,斯里氏仍不释然,自备照相材料,请其摄影,乃竟显出一清楚之灵魂照相焉;又有一老照相家,从事此术,已二十八年,以严密试验之结果,证明玛姆勒氏之灵魂照相,无何等之诈术;布鲁克林Brooklyn照相家锡茀氏(Siver)以自己之照相器及材料,令玛姆勒氏摄影,玛氏一触手,即有一灵魂之相现于干片之上。上述三人,均以自己之实验,证明玛氏之冤,此裁判之详情,载于一八六九年四月二十二日纽约泰晤士报上。

        尔后许多名家,以所摄灵魂照相,刊登新闻杂志之上;又或往从不相识之照相馆,照常摄影,结果则自己已故亲友之影,现于照相内,彼照相家固未知孰为彼之已故亲友者也。

        灵魂照相之实例,不胜枚举,此事证明灵魂之存在,尤为确实。其理由有二:确由实验而来,一也;系老练专门家实验所得,二也。不宁惟是,且可证明灵魂之确有其物,而非由于幻觉,盖幻觉则无物,决不能摄入照相器而留其形态也。

        按篇中所举实例五项,除灵魂照相,为吾国昔日未有传闻外,其余四者,如《聊斋志异》《阅微草堂笔记》等书,数见不鲜。其事实,大概得之传闻者居多,而间或加以附会,在作者及读者之意,皆不过视为茶余酒阑之谈助而已。而外人对于此等实例,均经严密之考查,得确实之证明,于稍有疑义之处,辄费甚大之时间劳力,调查其真相,研究其因果。盖彼人皆夙具有研究科学之识力,遇有异事异例之发生,绝不以其与科学相扞格,而遽屏却之使不扰吾神志也。在彼之为此,固非好为自撤其科学之藩篱,而与人以可抵之隙;惟以真理所在,实有不能灭没者耳。若执先入之见,而固拒一切,不容其有讨论之余地,此必非真知科学者所忍出此也。


二、生死界之沟通
钱保和
 

        译美国立孟阿勃脱(Lyman Abbott)原著

        赉孟特洛治(Raymond Lodge),英国理学博士利物浦大学教授倭立佛洛治爵士(Sir Oliver Lodge)之子也,一九一五年三月,赴前敌从军,六月,中流弹阵亡;其后倭立佛爵士时与子赉蒙特之幽灵互相通讯,遂着一书,详志其事,颜曰《赉孟特》,又名《生与死》,(Life and Death)。书分三编:第一编,述其子之生平,附以书札;第二编,叙爵士心灵与其子幽灵之感通;第三编,用哲学讨论爵士信仰之理旨;大概谓人死之后,其灵魂于特别境界中,继续存在,此种特别境界与人生世界,有一间之相隔,经此一间,两界中即可互通情意也。此论阐发已久,爵士以经历所得,渐觉其确当,而今日欧美,与爵士具同一见解者,殊不乏人也。

        夫爵士素以心灵哲学名家,今用科学的眼光,讨论魂灵不死之理,崇论宏议,足以启发吾人者至大。从来心灵物质之界说,古今学者,聚讼纷纭,莫衷一是,主唯物论者之言曰:「所谓生命者,绝非灵魂,于人生之内,万物之中,绝无由得灵魂之适当证据也。」按赫胥黎(Thomas Henry Huxley)释教育为「启迪智能,以明万物之定律。」又解之曰:「所谓万物之定律,兼人及其行为与物及其工力而言之。」然主唯物论者,于赫胥黎万物定律之解释,置而不言,以为:「人者,物质形体之一耳,人之行为,不过物质之一种变态耳。」有一著名之唯物论家,谓:「脑之发生思想,无异于肝之分泌胆汁。」彼固不认宇宙中有上帝,亦并不认己身中有灵魂也。

        倭立佛爵士曰:今日唯物论的哲学,于科学思想上,已无存留之余地、成立之名分,惟有少数生理学作者,尚为所谓科学的唯物论护法而已;彼辈欲证明宇宙为一,故必主心灵与物质及物体能力状态之殊异。倭立佛爵士则谓:生命与能力,初非同物,生命非能力之一体,生命不生能力,亦不自有所作为,惟指挥能力,而行其物质之辖制与置配,例如煤之能力,为推行汽船,横渡大洋,然必有机师运用之,驾驶之,航行之事,方始成绪;有物质之能力,而无生命,譬入战场,鎗炮子药,无不具备,究何向而显其发射之长,此非物质定理中所预能也。顾控制物体能力之生命,不特限于人类,其它动物亦有之,植物亦有之,动物植物之长成孳育,殆皆为此自有之生命所支配导引,使准定鹄而进行焉。推之乌之营巢、蚁之筑垤,亦无非随其生命之驱策;而造化至高之生命,又隐隐为万物能力之总指挥;吾人固不能见生命之本体,但能见其效果,而可决其生命之存在也。蜜蜂一队,素未受人饲养,忽为人所得,居之箱中,供给其需要,使蜜蜂有知,岂不将一思供备之所由来?人在万象森罗之中,而求其运行枢机之原动力,则世界宗教崇奉之所由起矣。

        此支配导引之生命,一旦离此物而去,而此物即死;不论其为植物、为动物、为人类,其死之理皆相等。既无生命,体质之能力,不能控制,其原点即随物质之定理以消解。然体中物质之消解,不足以证前此居中控制之生命,同时消灭,而仅可断为两相分离也。盖身体为灵魂之躯壳,灵魂离躯壳,躯壳即腐败,犹之室主离居室,居室渐倾颓也;若以躯壳腐败,居室倾颓之故,遂谓其旧主人亦已决不生存,绝无理由。亚奴尔特(Edwin Arnold)曰:「生者常生。」又曰:「灵者未尝有生,何尝有死?」诚哉其言也。

        主人既不死矣,在一躯壳中之主人,与在他躯壳中之主人交通,当其躯壳无恙时,恒以物体的标记为媒介,吾人已夙习之;所谓物质的标记者,或用声音成语言,或用符号成文字,或用图象及种种艺术之表示,但此项标记如何能将无形之意念或情感,自一心灵传至他心灵,则无人能言之。盖传达心意之奥秘,人每忽视,一如寻常日用之事物,往往习为固然,不复加以思索,不若电报为文明之新利器,易生研究之心也。然电报之交通,可以由有线而成无线,今人已不能谓两电信机关之间必有金类之丝相贯,而后可传达,亦岂能谓心灵与心灵之间,必有物质的标记为之媒介,而后能互通情意乎。

        非物质的标记传意之法,为物质界与灵魂界交通之要点。观古来宗教家祈祷之经验,于心灵上所觉由祈祷而得之感应,均足以显明人与神灵之间,情意交孚,初无须物质的标记,如人与人之必有媒介也。世界无论何种民族,当何种时代,信何种宗教,男女老少,用其虔心与诚意,瞻仰无形之神灵,有苦难求其拯救、怀悲伤求其安慰、遇试探求其指引,呼吁之下,如响斯应,则谓有形者与无形者,其互通情意之经过,为非真实,不可得矣。故心灵与心灵交通,而无物质介其间,谓之灵交(Tel pathy),有形体之心灵,与无形体之灵魂或神灵交通,谓之感通(Spiritualism),此其说皆为吾人所共喻,而不容非难者也。世讥宗教家之言论,每涉武断,不知科学家之武断,不亚于宗教家也。试检科学进化之历史,科学家曾嘲汽车汽船之为理想矣,曾称电话为玩具、电灯为装饰品矣,曾讥无线通电、空中飞行为妄念矣;此数者,科学家始尝决其无成,而今皆已告成功焉!兹者谓生人之灵,与死人之灵,能交通情意,似此重大问题,宜如赫胥黎之言:「探讨事理,必摈弃成见,任事物真相之自为诱导,以窥入其奥微,吾人惟有虚心顺受而已。」云云,真研究之唯一方法也。吾人用此方法,作扼要之断论,而深信吾人个性之永久存在,且信生死虽有界域,而生者与死者,得互通情意。今其艰难阻隔之处,已逐渐减除,吾人于此事实,肯负完全之责任者也。

        以上略举倭立佛爵士之言,爵士所根据者,即已接得其子赉孟特死后之消息,且谓:凡一人与他人传达消息,或为书写,或用机印,或以电话,皆必有其人个性之迹,遗留其间,其素谂之人,立能辨认之;一如赏鉴家之辨美术,为真为赝,能于结构气势中分别之,门外之汉,茫然无睹也。今赉孟特之幽灵,亦有其特性可辨认,非不相关切之人所能知,故倭立佛确信而确证之。然则将来为心理考验(Psychical Research)之学者,由此必能对于生死界之沟通,得一至当之论。而世有以研究幽灵之动作为徒劳者,又有斥为不虔敬者,宜为倭立佛爵士所深斥也。

        虽然,吾人茍于心理哲学,所得有限,而贸然问津于此;又因当世有欺诈之徒,自称能为幽灵之媒介,欺人敛财,而无达识以烛其奸,未有不受迷惑者。进而言之,适有所挚爱之人死,生者挟其忧伤之怀,闻忾见,日夕盼望,冀得一闻其声音、一睹其容貌,情感既专,触于耳、寓于目者,遂不暇一一以理论为之分析,误幻想为事实,亦在所不免。倭立佛爵士亦以为欲详生死一大问题,其间经行之道路,尚多崎岖不平,从事者宜极审慎,与其昧然入困难之境,致罹危险,莫若暂置勿问。此言也,诚吾人所当奉为圭臬矣。


三、显 
王小隐
(灵怪丛谈之一)
 

            予髫龄喜闻异事,每遇谈者,便为忘倦,而于东坡黄州之趣,兴会尤深,时为毛发淅沥、时复想入非非,以惊奇为壮美,心有同然,不独区区尔也。比年事渐增,知识略具,倍益于玄妙之情,殚思求索;顾体弱才短,不足自振,侵寻弱冠,茫乎无可栖止。然确知物质学术,未足尽天地之秘,神鬼迹相,亦有可资商搉者矣。爱迭生谓:五十年内,人鬼可以沟通。较之井上博士所言,清晰差胜。美洲人士,究者数万,书报亦不可胜计,顷见报端屡载魂现异闻,因译《心灵杂志》之一节,用作旁证,慎勿视等《志异》《齐谐》之流,则幸甚矣!译竟,述其趣旨如是。

        加陀磷女士者,彭海芝女士姑母也,殁于一千九百零九年之四月,其魂乃三现于夫人许,夫人念其显魂之由,殆原于身后嗣续未洽之遗憾。凡示现二次于夫人,一次于夫人十五龄之子,兹事初非关于夫人之迷信或病症,彼实一健全坦白之德国妇人,重一百九十余磅,与夫婿荷曼彭海芝同居,兼有儿女;其住室为二层,第二层之前部临街,对巷路灯,可以照入,而加陀磷之魂即现于此处云。夫人尝于昨日对人称说是事,晚间复于家中对客谈之,其言曰:「距吾姑母之殁,已近匝月,吾始猝见灵异。其时方将就寝,诵祷未竟,微闻窸窣之声,举目见姑,与吾对立,衣黑衣,以手褰之,其面惨白,噫,若是其白也!急呼吾夫,彼沉睡不应;比再唤使醒,视魂已隐矣。」客曰:「夫人果确知其为若姑乎?」曰:「设吾曾睡而复醒者,则自应付之梦幻;顾彼实立于门际,而街上路灯之光,犹灼然照之,我固明明如今之视尔也。」曰:「夫人素信鬼神乎?」曰:「吾确信见我姑母之灵,他则绝未之睹。」曰:「夫人亦研神学者乎?」曰:「自吾有见以来,友人有劝使习之者,然终未往。」问答既竟,夫人续言曰:「不久吾姑之灵,又显于吾家,吾儿见焉。彼方拾级登楼,就其卧榻,忽见吾姑立于门次,乃狂叫而返,吾与其父,不知何事,急往视之,比至,则鬼又灭影矣。」「第三次之显灵,与第一次无殊,亦方将就寝时也。」夫人自遭遇二次以来,遂无迹象可观,但时闻巨大诡异之声绕屋而已,自言后此殊不复惊扰焉。

        此事原书亦未经解释,然乎否乎?愿以质读者诸君。特不可以二事了之:()心理作用耳,()绝无其事。有一于此,是曰武断,不敢闻命。


四、 伍博士为鬼介绍
 
 

        余素不信神怪事,有谈者辄辟为妄。乙卯(一九一五)秋,闻王文典述伍廷芳介绍书一节,至为怪异。不图研究卫生、精治法律之伍老博士,其神权乃与「至高无上三十三天穹窿上帝」等也。为纪其言,王文典曰:余(王君自称,下仿此)家于五月间被盗,友朋多来慰问;有孙默林者,殖边银行之执事也,来余宅,方送之门,遇伍秩庸,视之审。孙去,以问余,余以姓字对,伍曰:「病耶?」余曰:「微有肺疾,且延医矣。」伍微喟曰:「恐不久人世,延医适速其死。」阅数日,殖边兑现风潮起,事务繁冗,孙忽不至,方怪其不应旷职,是夕,忽梦孙来,云:「已辞尘世,乞念多日宾主之雅,向伍博士索一介绍书。」余漫应之,醒以为异。翌日,语之同事,咸云:「殆心念也。」余亦以与伍相识多年,知其研究灵魂学,未闻有介绍书也,故以梦为妄,且以孙未必死也。逾时,讣告来,实于先一晚逝世,征以昨梦之时,适相符合,不禁为怪。是晚,复梦如昨,因大疑之;既至殖边,孙之兄屏息来,哀乞于余曰:「昨宵梦默林,云卧游风味殊不佳,王君向伍博士索介绍书,两请之矣,王君疑而不去,幸为哀之。言次,容甚戚,醒告我母及弟妇,皆大骇而哭,三人盖同梦也。幸念死友之谊,为之一行,殁存感激。」余闻其语,不觉骇然曰:「余亦梦之矣!第以未闻有介绍书事,故未冒昧往请。兹当一行,惟确否不敢必耳。」访伍博士于其寓,请介绍书,伍曰:「即曩日所遇者耶?固早知其必死也。此人诚笃,我固知之,介绍书当于今晚缮送。」时温钦甫适亦在,闻之大诧,曰:「伍博士将捣鬼耶!乌云介绍书?」伍曰:「君何瞶瞶,即君将来,亦须我善为介绍,我之权力,岂君所知。」言已,对之作微笑。余在旁,惊其事之怪诞,不敢赞一辞。及晚,伍博士遣书记朱某送介绍书来;朱某者,随伍博士数十年,其人貌似学究,出入必持一旱烟管,而于伍博士之灵魂学,极端反对。来时,余适外出,朱以介绍书置之书案,掉首竟去。余归未见书,而朱某复来,云:「顷送介绍书至,君适公出,我以事涉荒诞,随置桌上即去。归途寻思,博士授我此书时,郑重叮嘱,故复折回。」余获介绍书,问朱曰:「博士有他言乎?」朱曰:「博士嘱君于明日晓色初动时,以书与孙家,焚之灵前,万不可或迟。博士将于今夕作大功德,魂游太空,求孙魂而引之入天府;设君迟赴孙家,博士魂将不返,贻误大也。」余取书观之,则封裹迭迭。书有二,欲穷其异,以电话请之博士,求一观内容,博士许诺;去封视之,则一与天帝,大致云:「孙某已经考验,确系良善,请准其自由。」此外更书要文经典数语,伍博士签字。一则与鬼卒者,语意经典签字亦如之,更书「任其通行,不得拦阻」等语,彷佛下行公事然。余审视数四,觉无他异,然博士既郑重如此,余又何敢怠慢?竟夕不寐,迨晨星将落,即至孙家,叩首者再,而焚介绍书,其后孙默林终未入梦。桐庵曰:此怪异之介绍书,闻者必以为诞,然王文典君言之凿凿,请一叩王君,当知余非杜撰;若能谒见老博士,必将更有奇妙之新闻也。

        狄楚青先生曰:鬼神之说,人多以为迷信佛教者之妄言。自近时欧美研究此学者日盛,以鬼学博士名者有人,于是始不以迷信目之,亦可笑也。马相伯先生言:「美国于四十年前,有一巨富,喜研究此道。曾登广告,愿以家资数百万为赏格,存之银行,如有人能使鬼之形状确实有据,发现于人前,使人鬼之界无阻者,即以此资相赠。以此之故,美国研究此学者甚众,然虽能发明鬼学多种,尚不能得此赏格;今计此款,应在一二千万左右矣。」(平等阁笔记)

        又曰:宣君子野,喜究神鬼之学,为余谈一事,颇奇特,为历来传记中所未载,且与可摄影之理相发明。据云:光绪二十三(一八九七)年秋间,高邮马棚湾(驿名)下二十里有陆家庄者,有农夫嗜博,博常负,因之时与妻反目。一夕,囊资已罄,知床头尚有青蚨二百在,不欲自取,恐妻之诟谇也,嘱表弟某往代取。某至其家,穴窗窥之。见农人妇正坐灯下纺纱,身后则立一衣冠人,怪之,以为其外遇,谛审之,妇如不觉者。其人手持一短杖,杖末微曲,略如西人之行杖,以曲端勾所纺纱,纱辄断;妇复连缀之,连断至五次,妇乃罢纺,叹息而起,搵泪而泣,随即以带挂床梁间,立凳上伸头以投缳,其时衣冠者以全神瞠目凝视之,似以此时为最要之关键者;于此间不容发之际,某不觉大声惊呼,排闼直入,妇惊倒于地。其时邻人惊集,视衣冠人则僵立如木偶,冠缨帽,衣马褂,并有马蹄袖,胸前挂一方袋,面有微须,以手推之,空如烟雾,手过后一仍其旧,无丝毫损坏之迹;倘疑为烟雾凝结此形,则以手推时,其质点必有动荡之处,此则似一无质点,无论挥以刀、洞以棍,皆若漠不相关者,于是乃知为鬼;待至天明,亦仍如故。远近之人闻其异,集而观者不可以数计,至四五日后,影乃渐淡。宣君之友闻而往观,其须眉冠服,犹能辨别,盖距出现时己近半月之久矣。宣君闻此友言,乃设法往远处,借得照相镜具驰至其地,则已在廿日以外,但见有黑影一段,矗立屋中央,如一人之形状而已,遂无从摄影,实为可惜。宣君当时亲询其事之颠末,故得详尽如此云,闻者莫不以为怪。

        又曰:杨君言,鬼能出入墙壁,无所阻碍,即其见鬼时,墙壁亦不能遮碍;时有鬼立于墙间,半在墙内,半在墙外,若不知有墙者;又有人能行无阻碍之地,而鬼却不能行过,若有墙隔者。此论极奇,亦为向所未有,不知此乃业力不同之故;佛经所谓同业别业之分也,如人与鸟兽等同生于空气中,鱼虾等同生于水中,皆同业者也。或曰:「明明有墙,何故鬼则视为无?明明无墙,何故鬼则视为有?」曰:「此益足征佛说一切心造之理矣!有者非有,无者亦非无,所谓有无者,皆众生业力中自现之妄境而已。」(平等阁笔记)

    又曰:按吾儒孔子曰「敬鬼神」,曰「事鬼神」,又曰「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」,是孔子未尝主无鬼之论,至晋人乃始创此说,以自标异立名;自后宋儒乃力持此义,实藉以辟佛氏。欧洲近时有学之士,多殚力研究此学,所著书籍报章,非止一类,如《妖怪学》《神秘学》《鬼科学》等,皆书报名也。且有某博士创制一新法照相镜,能摄鬼之影,以验其形状。噫嘻!鬼神之说,孔子不言者,犹之「六合之外,存而不论」之意,佛氏乃畅意言之;而诋佛氏者,遂斥此以为迷信之据,吾知经西书发明之后,则此惑可以解矣。(平等阁笔记)

 


即以此功德,庄严佛净土。上报四重恩,下救三道苦。惟愿见闻者,悉发菩提心。在世富贵全,往生极乐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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